凯瑟琳扇得很用力, 没有丝毫留情,这一巴掌将威拉德的头扇的偏向一侧,脸颊上瞬间留下了红色的指印。她愤怒地说“如果我的行为让你感到羞辱,那我明白告诉你, 这就对了, 我是故意的。就像你故意侮辱我一样。”
威拉德被扇得侧着头, 半天没有动静。
凯瑟琳气得太阳穴的神经都在剧烈地跳,但被愤怒冲昏的大脑在怒气得到发泄后,理智的潮水逐渐回到身体中来。
她忽然感到很难过。这种难过不只是纯粹的伤心, 而是一种受辱、失望、恐惧、矛盾融合的情绪。
用力说完这句话, 凯瑟琳有些脱力, 仿佛这个动作和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胆量。她腿有些发软, 后退着坐回到沙发上, 抬手捂着脸, 眼泪从指缝间流出。
她死死抿着嘴唇, 不愿在威拉德面前展现这种柔软的类似于示弱的情绪。可她真得很难过,廉价又无用的泪水根本无法停止。
屋内陷入一阵死一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凯瑟琳听到轻响的脚步声, 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在看她。就算她没抬头, 她也能感受到他有如实质的目光。
凯瑟琳的流泪已经干了。她早就不会痛哭了, 伤心到至极的时候, 也能很懂事的无声哭一场,在别人发现前迅速调整回情绪,不给他人造成任何麻烦。她放下手时, 神态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如果不仔细看她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几分钟前,她刚苦涩地流下眼泪。
她双眼看着侧前方,其实根本没有聚焦,但不管怎样,这让她好似在看什么、而不用和威拉德的视线对撞。
“你为什么哭,凯瑟琳,”威拉德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语气中带着些无奈,“挨打的好像是我吧。我还没哭呢。”
凯瑟琳心中情绪翻涌,但她竭力维持出平静“威拉德戈登,我发现你不是凶残,你是没有同理心。你欺辱伤害别人从来都是那么理所应当,又丝毫不会产生愧疚之情。在我心里,我一直不自量力的当你是朋友,感激你的知遇之恩。我以为我的作品能让你赚钱、得到人脉,这对所有书商来说都是大好事。当然,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它的廉价,你根本不需要。”
“但我只能做到这些回报你。你提出的其他,我不会因为感激而同意,若我不顾我内心的想法回应了,那才是对我们两个人的侮辱。你说得对,我是很天真,我居然以为就算我们不会再联系,但也会好聚好散,在彼此心中永远是位可敬的人。”
“我自视甚高又忍不住自命不凡,总以为你是欣赏我的书、肯定我的才华才给了我这样好的机会。我真的没想到你从最开始就只是把我当作商品,如果你不是对我那你是不是要把我包装打扮一番,让我成为你贿赂其他大人物的礼物就像很多其他我这个阶级的女孩做的那样。因为出身卑微,理所当然的成为你们眼中的一件物品,贪图享乐、不知廉耻。”
“你说我让你觉得自己是笑话。不,先生,在这方面,你远比我厉害得多。你不仅让我觉得我是笑话,更摧毁了我的自信,你轻而易举毁了我的努力和信念,让我明白和以前一样一无是处。你刚才说那会儿你就站在那边看我,那你当时是用什么眼神是不是像在看那些黑奴被你贩卖的黑奴”
凯瑟琳的话让威拉德挨打后还能微笑的的脸色变得逐渐阴郁,直至面无表情。他盯着凯瑟琳,沉默不言。
凯瑟琳自嘲道“这么比喻好像也不恰当。在你眼里,想必我的价格会比他们高上不少,至少我自认为你会给我开个人类的价格,而不是随时可以死去、毫无价值的牲畜。”
室内安静极了。过了近一分钟,凯瑟琳才听到火柴划过砂纸的声音,很快,雪茄的焦香味萦绕在她周围。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威拉德抽烟了。她以前从不知道他会抽烟,很多时候他在她前面总是端着。她知道他什么样,而他也知道她知道。但他就是从不展露最真实的一面给她,总伪装出谦谦君子、优雅绅士的模样。
其实这么说有些武断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让她见过。他是展示过的,就是那次在隆伯恩门前,他像踩烂脚边的泥巴一样,对柯林斯的卑躬屈膝毫不在意,赶狗一般轰走了对方,然后,他清清楚楚看出了凯瑟琳的恐惧和退缩。从那之后,他就又开始装模作样了。
而她出于天然的戒心和种种顾虑,亦从未和他说过工作之外的话。每次要是说起写书之外的事,都是他说、她听着,为了能尽快结束话题,她从不主动接话和回答。
两人又沉默许久,直到屋内的时钟钟摆发出报时的撞击,威拉德才用没有起伏的音调问道“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菲兹威廉达西应该是他,有资格知道我卖过黑奴的人不多。”
凯瑟琳不讲话。
“无所谓,谁告诉你的都一样。你说的话中那些关于我的部分,我全都承认,我一直说你懂我。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我一开始确实没把你当回事,而现在,就算你讨厌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我对你不好吧”
凯瑟琳侧开头。
“至于黑奴说实在的,我现在回忆起来依旧怀念。虽然我当初去非洲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但当一无所有的我站在码头前,看着他们闹哄哄的搬着酒、食物还有上船时,我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热血沸腾。我无比享受海上的日子,如果不是蒂娜以死相逼,我可能会一辈子飘在大海上直到不知道死在哪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吧。”
凯瑟琳仍不出声。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威拉德在说gayear的帆船环球旅行。
令他热血沸腾的海洋是冰冷残忍的。是死亡,是战争,是贸易,是先进的承载在巨大的战船上,撞碎了守护的三角堡和士兵们的头颅,便宜的工业商品倾斜进入被打开的市场,无数财富被掠夺,无数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就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过程,用被殖民地人民血与泪铸造出的“先进文明”。
凯瑟琳不再沉默,尽管她知道按如今的社会标准,殖民战争是光荣的,是不用背负道德批判的,但她仍感到难以置信“而做这一切时,你不仅不会愧疚和难受,还能虔诚的礼拜上苍。”
“所以,我一直说你懂我。”威拉德轻笑起来。
凯瑟琳为他的冷漠而感到愤怒“你觉得我在夸奖你吗”
“是不是夸奖,又如何呢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清楚,不会因为你是批评还是否定就不做了。你能懂得我在干什么我已经心满意足。我认为这就很难得了,没几个小姐能做到。”
凯瑟琳深呼一口气“那我该为你的垂青而感到荣幸那这样一来,有一件事我会觉得很困惑。”
威拉德抬手示意,等着凯瑟琳的问题。
“你说你买好了钻戒要向我求婚,说我懂你。可你刚才又把我贬低的一文不值。那这中间是哪里的问题到底是你那聪明绝顶的大脑犯下了错误,判断失误看错了我呢,还是说,你觉得,”说到这里,凯瑟琳刻意停顿,好让威拉德能更清楚的听到她满满的鄙薄,“你就是个彻底的垃圾,正好配在你眼中不堪的我”
威拉德拿烟的动作微微一滞。他微微眯起眼,抬头看向凯瑟琳。视线中的人作着少女的打扮,一副清新靓丽,气质模样既有少女的柔媚,又透出受到良好教育的温润有礼。
可她看起来又和平时很不一样。那张总是端着假笑和退避三舍的脸此时全是生动的情绪,眉眼间流露出嘲讽和悲伤的神色,她大概以为她能云淡风轻,可她好像还是特别生气,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双手放在裙子上面,紧紧握成了拳。
威拉德从没见过这样的凯瑟琳。他见过她激动,见过她开心,见过她眉飞色舞语带憧憬。可她的快乐和悲伤从来都只与她事业和写作有关。
这位狡猾的小姐对他本人一向都是过度吝啬,从不肯表露出一丝一毫特殊的情谊。哪怕上次他们见面,他向她求婚,他毁了她的信念、告诉她除了他的身边她无处可去时,她都只是紧紧咬着嘴唇,闭着眼,颓然地沉默着。
威拉德厌恶这种冷漠。他宁愿她像现在这般情绪激烈的起伏着讽刺他嘲弄他,甚至打他,都好过她无视他。
人可真是贱啊,他也真的是爱她,对她总是特殊。威拉德想着,如果别人打他,他一定会竭尽所能让那个人后悔活着,可现在,他居然对一位小姐愿意跟他动手而沾沾自喜起来。
威拉德觉得这很好笑,亦很有趣,他把熄灭的雪茄扔进了烟灰缸,对凯瑟琳的指责充耳不闻,而是微笑着问了另一个问题“达西先生知道你这副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