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鞋后,他随手关门,小破木门难关得很,主要是里里外外都被虫蛀了,得抬起来才能关住。
把门关住,压根没上锁,只要野猫和老鼠不进来就行了,还指望防贼再说了,根本不会有贼进入这个家徒四壁的地方。
屋子里就一个小破电视机,怕是都值不了一百块,他们结婚是买的柜子,一边柜门都掉下来了,关都关不住。
哦,放电视机的那个柜子,两个角也缺口了,还是用报纸垫上的。
季淮把开了八年的小电动车推出来,这辆老古董的电池被淘汰了无数次,换了又换,却是他们家为数不多的财产,晚上都得推进厨房锁着。
他坐在车上后,季子晴也爬上车。
“坐稳了。”
“嗯。”
小破电动往前开去,饶是换了新电池,它行驶得依旧缓慢,路过坑坑洼洼的地方,还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季淮都担心它随时报废。
小镇旁边开了很多早点店和茶馆,这个时候热闹非凡。
季淮开着车,穿梭在人群中,侧头问旁边的女儿,“吃早餐了吗要不要给你买包子豆浆”
“吃了。”她的回答很小。
“啊”他没听清。
“吃了。”她又回答得大了一些。
“哦。”季淮点头,拐了个弯,往小巷里开。
所谓的舞蹈机构就是一栋自建的房子,用了二楼当舞蹈室,老师也不会很专业,但也凑合吧,马马虎虎。
他赶在上课前两分钟停在了楼下,二楼已经传来热闹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教室的音乐声。
季子晴乖乖从他车上下来,“爸爸再见。”
“等等。”季淮叫住她。
季子晴什么话也没说,停了下来,与殷采有三分相似的眸子看着他,也没说话。
他手忙脚乱在裤兜里翻找,终于在后兜找到了几张纸币,抽了最大一张二十块给季子晴, “不是说要买蜡笔吗拿去。”
殷采就在镇上工作,季子晴上完舞蹈课就去她店里休息,下午再去附近上画画课,晚上母女一起回来。
“谢谢爸爸。”季子晴伸手去接。
季淮又看了看手上还剩的一张十块和一张五块,想了想,又递给她一张十块,“够吗再给你十块 。”
“够了。”她见季淮没收回十块钱,还往前伸了伸,慢慢伸手去接。
“这五块也给你,快去上课。”他说着又把五块给她,催促她快点上楼。
季子晴背着小书包往楼上跑,绑起来的小辫子左右摇晃甩动着,一个转弯,就消失在他眼前。
季淮也没收回眼神,回顾上一世,他可以说是一个极度不负责任的父亲了,喝酒吹嘘,得过且过,只顾自己。
殷采则是一个伟大的母亲,身子柔弱却性子坚韧。她打小不幸,后来所嫁非人,身体又体弱多病,可以说人生只有季子晴一个盼头。
他不管事儿,对方就一个人死扛。两千六的工资,去掉家里开销,给季子晴报兴趣班,对方还在上小学,她上班没空去接,也不能给她做饭吃,就得留在学校吃中午饭,一顿饭十块,一个月也得两百。
就这样的情况下,在季子晴读完小学时,殷采硬生生攒了好几万。她没有和别人一样,在村里盖房子,买车充门面,,而是毅然决然把季子晴送到了全市资源最好的贵族学校,一年的花销近六万。
她在季子晴上初中时,也离开了小镇,离开了家,去市区租着房子继续打工。
没文凭,没能力,那就干能干的活,当保洁,去端盘子
季子晴也很争气,每次成绩都名列前茅,本部高中保送名单就有她,可以直升高中,学费生活费全免。
他对殷采所受的累视而不见,还对女儿这么会读书引以为豪,觉得他还有不小的功劳。因为他不管家里,殷采虽不和他离婚,两人也形同陌路,但是他压根不在意。
殷采不回家,他因为寂寞无聊还和不少女的勾搭在一起。没钱给季子晴付学费,却有钱给那些寡妇或者离异女花,日子潇潇洒洒。
而殷采苦了一辈子,女儿高中虽然替她省了不少钱,但是大学得花钱,三年后就是大学了,得一分一分攒着。
她因为体弱多病又操劳过度,才四十几岁就两鬓白发,比同龄人老了十几岁,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撑不到给季子晴攒好大学的费用。
最后学费和生活费是攒齐了,可是她没能撑到季子晴大学毕业。
而他的确也挺渣,知道殷采给季子晴留了点钱,他便开口朝她“借”,说是要修一修村里的小破屋,当时已经漏雨,的确是破得不行。
季子晴拒绝后,他又三番五次来找,一会说要动小手术没钱,一会说想和别人一起买辆车风光风光。
季子晴对他没有感情,也恨之入骨,他还没心没肺又沾沾自喜,见女儿读了大学又读了研究生后来还读了博士,逢人就吹嘘。
就等对方毕业接自己去大城市享福,可哪曾想,季子晴回来是带走她妈的牌位后,就再无音信了。
有人说她嫁到省外,有人说定居首都,还有人说她拿到绿卡出国了,直到他死,对方也没出现过一面。
他的晚年并不好,常年啤酒配海鲜,胡吃海喝,不到五十就痛风严重,双脚时常走不了路,肿得不行,那些女人也是只跟他玩一玩,最后还把性病染给他。小破屋最后支撑不住,半夜塌了险些没砸死他。
至于季子晴的结局,季淮翻看了自己上一世的记忆,后续也没对方的消息,依照他猜测,季子晴就算读了很多书,赚了很多钱,过得可能依旧不好,多半是孤独终老。
她不善交流,内心自卑,小学和初中时都因为长得漂亮和家境不好而被孤立,父母关系不和谐,殷采虽然为了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忍,不愿意发生争执,但季子晴心思敏感,看得清楚。
大学时,殷采去世后,季子晴还得了抑郁症,他不懂那是什么病,只觉得她吃饱了撑着瞎想。
身为父亲,他没有做个好榜样,对方就算步入婚姻,面对的困难可能也重重。
季淮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怎么这么渣
昨晚去喝了酒,回来倒头就睡了,如今饿得慌,他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啤酒肚,又开始翻身上的裤兜,看能不能再找出几十块。
翻了两遍,一分钱都没了,前面右边的裤兜还是破的,伸手进去都能摸到大腿了。
季淮“”
小破电动车只有一面后视镜,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发油,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已经发福,两边长了不少肉。
胡渣几天没刮了,看起来像个沧桑油腻的大叔。
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想当年他也是班上的班草,如今实在不忍直视,赶紧移开视线,坐直身子,开着他的蜗牛小破电车转头走了。
期间,殷采还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把季子晴送去上课,他单手开着车,回道,“没有”
殷采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破口大骂,结果他笑了,“送了,我还给她钱了,大早上的,你火气那么冲做什么”
她刚要骂出口的话硬生生憋回去,被气笑。
“行了,挂了。”季淮在他摔烂屏幕的智能机在点了两下,把手机收回裤兜,还得放在左裤兜,右裤兜破了装不住。
殷采也把手机收在一边,来搬料的小工也听到她骂人的声音了,开玩笑说,“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凶。”
对方只是说了一句,就继续搬运饲料了,而殷采则恍惚了起来。
是啊,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
记得上学和工作时,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是脾气温和,而现在,生活把她硬生生磨成了这幅鬼样子。
她以前不信命,现在信。
可就算人逃不过命,但不能认命啊。
“要三包饲料,记在账上。”一个黝黑的男人走进来,说着就已经动手搬了。
“好,海哥,你这个月已经拿了三十四包。”殷采看了看账本,又加上三包。
对方是老客户了,也不用担心,年底会来结账。
等对方走后,她也清闲一点,站起身来,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生了季子晴后,月子没坐好,她的腰老是不太舒服。
走到一边,她往杯子里倒半杯刚烧好的热水,随后加两勺奶粉冲了杯牛奶,又把桌子上的面包拿出一片,开始吃早餐。
她从来不在家里吃早餐,也从来不会去早餐店里吃早餐,只会来店里吃。店里时常会来顾客,所以桌上都备有饼干和面包,还有奶粉和各种茶,这些东西是她可以吃的。
面包有保质期,如果没吃完,老板娘会丢掉重新买,而她来店里吃早餐就可以省掉早餐钱。
虽然一天只能省几块钱,但也得攒起来,她的孩子还得上学。
冲好了奶粉,她喝了几口,脸上没有表情啃着手里头的面包。这些早餐她都吃了好几年了,早就腻得不行,形如嚼蜡只图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