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出,在场人懵了懵,就连一旁抽烟的老师傅也松了嘴,浑浊的眼底眯了眯。
冯母则像半截木头般愣愣杵着,回过神才手足无措追上去,不敢置信抓着季淮的手,“你刚刚说什么你不去了”
“妈,您至于这么激动吗”季淮无奈失笑,勾着嘴角像是随口一说,“我和巧兰也说过了,我不去了,本来就是去试试,谁知道就考上了原本想着考上不去白不去,但是后面想想,她还怀着孩子,带她去也麻烦,我也不一定照顾得过来,不带去的话,我这边放心不下她和孩子,肯定得牵挂着,就决定不去了。”
他说的这番话,在场人都得好好消化一番。张大婶怔了怔之后,没忍住快速说,“那可是大学,你不去读大学,在这里干活啊你也回不了城。”
知青院那群知青,以前就为一个工农兵大学争个头破血流,后来又为回城花样百出,季淮怎么可能放弃
她都认定冯巧兰落不到什么好结局,甚至都觉得冯家的家门风水就不好,不仅没生儿子,女婿还走了,幸好当初季大海没娶,要不然倒大霉。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权衡轻重。想了很久,我还是放不下心她和孩子,走不了。”季淮虽叹气,但脸色见并无惋惜,继续又干活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还把媳妇孩子放第一位,突然让人觉得这个知青虽然不勤劳,干不了重活,好歹靠谱,再说了,读书人干不了重活,那也正常。
那群女知青不也娇弱做作吗
季淮继续炒花生时,老师傅态度也缓了不少,凑过去看锅里的花生时,轻声提醒他加点水,随后又说,“你真不走了真甘心”
有机会去城里谁愿意在这待着
要是走了不回来,那也正常,人都利己,狠狠心,丢下这边的媳妇和孩子去读大学,断了联系,凭这幅皮囊,以后日子可不差。
“不甘心。”季淮直言,不断翻炒着又说,“不甘心也没办法,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以前想着好好读书,让她和孩子过好日子,有没有好日子我也不知道,现在陪在她身边,就是她最需要的,以后的事儿以后说吧。”
老师傅点着头,来了一句,“你小子吃不苦归吃不了苦,倒也不算太差。”
冯家那小姑娘,眼光还不错,最起码这小子没想过丢下她,日子就过得舒心。
“还不差我都怕养活不了小兰和孩子,好在我也吃得不多。”季淮笑着自嘲,缓解气氛。
老师傅看着他瘦不拉几的小身板,清朗笑着。
午时。
下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家吃饭,冯巧兰后来又晕了一回,也不敢下床。冯母这段时间都赶着回来做饭,就为了让女儿多休息,见她躺床上,又是一阵关切的问候。
冯大峰也回来了,冯母把季淮不走的消息说了,他也是顿住,接着沉下脸,“你信他他能信吗”
那小子前段时间的态度他们不是不知道,肚子里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真的,季淮说已经告诉小兰了,小兰是不”冯母眼里的欢喜无法隐藏,期盼的目光看向冯巧兰,见不得出一点差错。
冯巧兰面对冯大峰和她看过来的视线,垂着眉眼,轻轻点了点头,一点底气都没有,“他是提过不走了,具体我也没细问。”
“季淮说放心不下你和孩子,要是你一个人带孩子,那多辛苦妈是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没有丈夫在身边,日子该多难你要怎么办”冯母红了眼眶,一颗心都稍稍落地了。
这些情绪,她之前都不敢表露出来。
冯大峰以前嘴硬,不断反驳着冯母,还说有季淮和没季淮都一样,如今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他也会老,哪能护女儿一辈子村里人嘴皮子碎,唾沫都能淹死人。
季淮回来得稍迟,冯母已经把饭菜做好了,为数不多的蛋又被煎了一个,放在季淮面前,催促着他多吃。
“妈,您和爸吃。”季淮婉拒。
冯母“我和你爸不喜欢吃鸡蛋,咸萝卜干下饭就挺好,还开胃。”
冯巧兰自然知道是假话,还没说话,季淮就把鸡蛋放在她面前,率先出了口,“我也不喜欢吃,小兰得多吃点,这段时间她老是胸闷气短,肚子越来越大,看着却越来越瘦,我都怕她营养不够。”
冯母和冯大峰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冯母着急问,“是哪里不舒服了怎么没跟妈说难不难受”
“我没事。”冯巧兰摇头。
冯母神色又凝重起来,想了想说,“妈过几天让你大伯抓点中药,看看能不能给你煮点补汤喝,家里的小鸡也长大了,能炖汤了。”
“我不吃。”冯巧兰一脸抗拒。
家里的鸡是留着下蛋的,她上回已经吃了一只。寻常人过年才杀鸡,她不想这么败家,哪有那么金贵
冯母“得补补。”
“我没事。”
“脸蛋都没肉了,还没事,”
冯母和冯巧兰两人都不让。冯母也是忧心忡忡,一方面觉得杀鸡的确奢侈,杀了不能多下蛋,等到女儿坐月子吃什么另一方面又实在心疼女儿,看不过眼。
季淮没资格说话,他一穷二白,若是没按时上工,连自己的那份饭都难挣回来。
饭后。
冯大峰坐在一边稍稍休息,季淮对他说,“爸,您手腕不是刚扭到吗一会就别上山捡柴了,我去。”
“嗯。”冯大峰也没客气。
他们早上和下午都要去上工,捡柴就只能中午或者下午回来后再去,若是晚上回来慢,也不方便上山。
季淮上工干的活本来就清闲,要是不去捡柴,那真是没贡献,而且这家伙捡柴得捡两天才够他一天的量。
现如今,山林并未遭到破坏,进去山里头,大树是一棵接着一棵。
有些大树大得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抱过来,有些是珍贵的树,但是现在哪有什么珍贵不珍贵这玩意儿多得很,漫山遍野,他们经常砍了当柴火烧。
季淮不断往深山里走,沿途看到柴,他也并没有捡,凭着记忆,来到一棵大树下。
这棵树高好几米,树叶茂密,而下面树皮已经被扒走了。
这是一颗沉香树,树皮可拿来做纸原料和人工绵,扒了树皮,这棵树也不会死,它会重新生长出新的树皮,然后又被扒。
他要的不是这些树皮,而是要沉香。
从小,他学习成绩就不错,喜欢看书,看各种书,记忆力也好。他记得看过的一本书中曾经说过,沉香不是沉香树,而是沉香树的老茎因外力因素受伤,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所分泌出的树脂,俗称它结的伤疤。
这块伤疤,经过一定岁月的沉淀,就是一块“沉香木”,可做香料可入药,据说点燃还能助眠养生。以前季家有个祖上是地主的富亲戚,每次到了年上,总会买沉香点上。
村里的村民或许知道沉香贵,却不知道沉香怎么来的。
他抬头看着那棵树,这棵树就被雷劈过,右侧的一根树枝都摇摇晃晃了,还长出了细小分支。他把背篓放在一边,拿上刀,脱了鞋就上树。
树枝伤口不小,但结出的“伤疤”没多少,他先抬刀,把长出来的树枝先砍掉,以免承重不了掉下来砸到人,而且,砍掉之后就有了伤口,明年他就能再取“沉香”。
那层树脂非常薄且坚硬,要想取出它不那么容易,得把连着的那块木头也砍下来,带回去一点点把那些木头削了,只留下那一层树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