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他半岁而已。也值得她一直记得
他容貌俊朗,明目温润,尚有些少年气在。这般幽幽若若地向暮晚摇看来,颇让暮晚摇腮晕面热、心如鹿撞,顶不住压力。
暮晚摇侧过脸,用羽扇挡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容。她明眸滴溜溜地睇他一眼,打个哈欠,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早早就寝吧。”
她要从旁走去内舍时,言石生忽起身,走了几步,挡在她面前。他不说话,俯身向她作了一揖。
暮晚摇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你还要干什么我都说是太过激动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忽然说那么激情澎湃的话”
言石生望她“所以殿下是一个说法也不给小生了”
暮晚摇扬下巴“难道你要我赔你损失么赠你千金如何”
言石生道“倒也不必如此。”
暮晚摇羞怒“那你要怎样”
言石生俯下眼,道“殿下教教小生该读些什么书,学些什么技艺,长安有哪些不能得罪的豪强,有哪些名门世家需要拜门如此便好了。”
暮晚摇一怔,收回了自己那强作镇定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拿羽扇在他肩上挑了一下,笑吟吟“这么简单好啊。”
言石生望向她搭在他肩上的羽扇。
暮晚摇呵一声,收回自己的扇子,转身摇摇走了,背影婀娜妩媚。
言石生盯着帷帐在她身后纷纷落下,她走入深深浅浅的浓红帐后,侍女们纷纷入舍侍候。言石生猝不及防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再行一礼才告退。
如是,气氛变得欲盖弥彰的和谐。
刘文吉他家中一直催着他回去,但刘文吉知道公主一行人恐怕在言家待不了多久,他硬是扛着家里压力不肯回去,在言家进进出出,殷勤地讨好侍女春华。
春华温柔而羞赧,又不敢告诉公主。刘文吉说待他中了进士他便来求公主许出春华,他说得多了,春华也渐渐期盼起来他中进士的风采大家都说刘文吉才学好,是岭南神童,那中进士,应该也是容易的吧
比起刘文吉这边的红袖添香,言石生就有些苦哈哈了。
暮晚摇说是教他,但暮晚摇是公主,她的教,和旁人怎么能一样
暮晚摇轻轻松松说了一堆言石生从未听过的书名,她鄙视他乡巴佬一通,才又改了一遍他能接触到的书。言石生拜托自己的三弟去找刘文吉的父亲借书,自己则坐在公主屋舍内,被侍女们看着练字。
隔着帘帐,暮晚摇讥诮道“你这笔字呢,得从现在就练,就改。亏你阿父还中过进士,居然都不教你好好练字。”
言石生苦笑“我的字也没那般差吧。”
暮晚摇“你的字当然不差。但是长安名门子弟,多的是百年世家教出来的书法大家。他们出手的一笔字,绝不是你这种乡野书生能写出来的。我给你一本字帖,你慢慢照着写吧。估计你也写不出什么成就来,我就当把字帖丢了吧。”
言石生自动过滤她的嘲讽,将她的意见好好记下。
暮晚摇再喝杯言石生调给她的乌梅浆,酸甜的味道让她眉目含笑“还有啊,你得从现在开始把武艺提上去。我大魏讲究的是文武全才,我见过的那些大臣们,谁不是说拔剑就拔剑的你连马都骑不好,这样不行。”
言石生沉思“我大哥武艺好,我多听他的便是。殿下还有什么要教我的么”
暮晚摇想了想,盯着他“你最应该改的,就是你这一身气度了。”
言石生怔住“啊”
暮晚摇笑吟吟道“长安推崇的,都是那类豪气冲天、狂妄肆意的人。就你这种内敛至极的,到长安了,旁人可不喜欢。”
言石生瞠目结舌。
他低声“你莫不是在诳我”
暮晚摇板着脸“我可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你爱信不信。反正没人喜欢你这样的。”
言石生请教“如何才叫豪气冲天、狂妄肆意”
暮晚摇“就是对谁都面不改色吼回去吧。”
言石生道“但我若是敢吼殿下一声,殿下床头悬着的剑会直接砍下来吧”
帷内传来少女忍俊不禁的笑声,清亮如泉。
言石生忍不住侧头看去,见账内影影绰绰,她似乎笑得趴伏在了床榻上,花枝乱颤。他心中微动,也不禁随着她微微一笑。
暮晚摇又突地停了笑,板起脸“我累了,要午睡了。你自己读书吧,不要出声,不要打扰我。”
言石生“不如小生出去”
暮晚摇没有理会。
言石生便没有出去,仍是坐在窗下读书。
细雨绵绵。
暮晚摇睡醒,见到他仍在帐外坐着。侍女们不知何时离开了,坐于外头阶下闲聊。而屋中窗下那读书少年,他坐如修竹,并未休息一刻。
暮晚摇下床,云鬓蓬松,就这样掀帘出去,站在了他身后。
言石生似有察觉,他要抬头时,暮晚摇从后倾身,纤纤素手握住了他手,与他一起握着那只有些秃了的毛笔。
暮晚摇淡声“你这字写的不对,我教你。”
言石生全身僵硬,并不做声。
又听她在他耳畔一笑,气息揉上他微红的耳际,轻如烟霞“你呀,只是死记硬背,却文理不通,气势不足不畅;家中无权无势,你又不去交际。这般读下去,再过十年,你科考也中不了。”
言石生抬头看她。
二人对视一瞬,又各自移开目光,看天看雨。
暮晚摇在言家休养得不错,只是她舅舅不断来信,催着她去南海。暮晚摇借口春华身体还没好,仍想多拖两日。
她平日里骂一骂言石生,再教一教言石生读书,这样的日子轻快,倒比她在长安还要好些。
这一晚,暮晚摇吃完茶,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信件。
信是太子殿下让丹阳公主府上的幕僚送出的
乌蛮重新统一,新任乌蛮王上位。
新任乌蛮王托人问她,是否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暮晚摇脸色猛变。
在这一瞬,她刻意遗忘的、丢弃的过往,如海潮呼啸着,重新向她席卷而来,淹没向她。
在乌蛮时孤零零被排挤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侍女被欺凌而死的日子,蒙在石贴着她耳牵着她手、说与她合作的日子
全都重新回来了。
就如言石生说的那样,过去的事情,永远不会过去。
哪怕现在再好
天边炸雷,轰轰作响。
夜色融融,言石生立在屋前,看着灰暗天幕出神,想大概明日又要下雨了。
想到下雨,他就不禁想到那日言石生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好似还能感觉到她那时的暖香。
他闭目,压下自己的绮思。
言家三郎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在后喊起来“二哥,你摸着你的脸笑什么”
言石生“”
言石生睁开眼,见言三郎刚从外面回来,气喘吁吁地为他背来了一箱子书。言石生上去,与三弟一起卸书时,听到“砰”的巨大推门声。
他本能地侧头看去,见暮晚摇出了主屋,立在廊上。
她看到了他,目光微微一顿。
暮晚摇厉声对满院子的人说“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去南海”
满院子的卫士和侍女们愕然,没想到如此突然。
天边闷雷震震,电光时而照得廊木清光凛凛。吩咐好卫士和侍女们收拾东西,暮晚摇转身在廊上走,言石生跟在她身后。
言石生“殿下、殿下暮晚摇”
他追上她,一把拽住她手腕。
暮晚摇被他拽得转过了身,与他对视。
言石生目中光变得温和,他叹气“为何这般匆忙要离开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或许可帮殿下想想法子”
暮晚摇冷冷看着他。
暮晚摇道“你这么关心我,难道打算跟我一起走我身边能够长留的人,只有内宦。你做好阉了自己的准备了么”
言石生“”
肉香扑鼻,帐中这些被邀请而来的人各个局促下,又都有些不安地盯着鼎中正在煮的羊肉。
乌蛮王蒙在石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王座上,看下方人欣赏歌舞都不自在,又偷偷窥探自己。他面容冷峻,在阴影光下显得几分阴鸷。
他抬手让身边服侍的侍女退下,端起一碗烧酒。
帐中静下,只有煮水声沸腾,还有肉香阵阵。
众人听乌蛮王用一种慵懒的调子开口“今夜召你们,不是什么坏事,诸位不必紧张。本王欲效仿大魏制度,解除你们的奴隶身份,封尔等为贵族,赐尔等金银珠宝,美人羊群。今后除了面对本王,尔等自己可以养奴隶,养牛羊,不再有罪。
“诸位与本王在此歃血为盟,本王在一日,便不会辜负你们。今后你们跟着本王打仗,也不必将所有财物献上。允许你们留一部分。”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乌蛮王的意思。
乌蛮制度落后,唯一的主人是乌蛮王,其他所有人,不管是跟着大王打仗的,还是伺候大王的,全都是奴隶。
奴隶没有人权,没有隐瞒财物的权利。只要被乌蛮王发现,就是死罪。
但是总有些人羡慕那些漂亮的珠宝,想要那些华丽的绸缎他们偷偷藏起来,又怕乌蛮王发现,怪罪下来。
而今夜,乌蛮王说,要废除他们的奴隶身份
众人颤颤的“大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懂。”
蒙在石哂笑,他说“你们不必明白,只知道从此后你们是主人,不再是奴隶就好。”
说罢,蒙在石抬手,让力士献上匕首。他缓缓起身,高大修长的身形站起来,震慑力让整个营帐静谧无声。
这位雄才伟略的王者,握着匕首在手掌划一道长口子,看着血一滴滴落入碗中。他一饮而尽,向诸人示意,众人慌忙跟上。
蒙在石看着他们这些新封的贵族,若有所思。大魏来的丹阳公主,说他们大魏不是所有人都是奴隶。皇帝可以让人帮自己治理国家,但皇帝不能侮辱一个士人。
大魏有很多贵族,有这些贵族在,大魏皇帝的命令才能自上而下地执行。
昔日黄昏下,那位公主与他一道骑着马,在石林间穿行。她行在前方,握着马缰,回头与他笑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听你的,却不给你的人一点尊重,对不对”
蒙在石眯眸“那殿下与我合作,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美目盈盈噙水,道“妾身只愿郎君做了大王,不要辜负妾身。”
想到此,蒙在石啧一声。昔日他与佳人真真假假地做戏,哪想到佳人也在利用他呢好端端一个漂亮的和亲公主,硬是被他父王逼成了一个诡计多端的公主太不可爱了。
“大王,远方好像有火光”蒙在石正怀念公主的浅笑倩兮时,骤然看到毡帘推开,一个武士进来通报。
他脸色骤变,猛地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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