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石生干咳一声,解释“我家虽然因为我阿父是乡绅的缘故,家中情况比邻里好些。但是岭南此地荒僻,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的。我家中有尚待字闺中的妹妹,妹妹更小时,她的面脂手膏就是我帮忙做的。”
言石生“我阿父收藏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古书,我从里面学到的。”
暮晚摇打量他半晌,道“然而不同人做的面脂手膏,是不一样的。”
言石生躬身向她作揖,叹道“小生也不过是尽力一试,希望娘子给这个机会。娘子淋雨这么久,终究是让人担心的。”
“让人担心”这几个字落在暮晚摇耳中,如石子击入深渊古潭,让暮晚摇晃了一下神。她的冰雪心肠,竟然被打动了。
暮晚摇不再一脸冷然,而是眼眸微眯,带出一丝笑“难道你担心我”
言石生抬目。
她站在台阶上微俯身,凑来望他,一段雪颈下,伴随着香气缕缕,冰雪做成的山丘微鼓,似要探出。言石生身子一僵,向后退开半步。
他怕这位娘子又误会自己对她有非分之想,便恭恭敬敬的“女客入住陋室,远道是客,小生自然担心女客住得好不好,也不愿女客因为房屋粗陋的缘故而冒雨出去生了病。”
暮晚摇脸蓦地重新沉了下去“哼”
竟然拿主人客人那一套来搪塞她。
难道她不是客人,他就不关心她了
暮晚摇走过言石生身后,身后春华连忙跟上。言石生有些傻眼,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自己都这么客气恭敬了,她怎么越说还脾气越大了
“娘子”言石生回头唤道,长袍被雨打湿,发带和衣袖缠于一处。
暮晚摇已经站在了自己的白马前,准备上马了。她回头,看到言石生立在远处,青袍微扬,眉目若山似水,恰是俊俏。
暮晚摇目中一闪,她笑盈盈,翘唇嗔道“不是要我回去,帮我制面脂手膏么怎么还不走”
言石生惊喜,没想到自己说服了她。
他却在她手握缰绳要上马时,连忙道“且慢”
暮晚摇不耐烦这种婆婆妈妈的书生“又怎么了”
言石生撑伞步来,到他们面前,他让不解的春华先帮他拿伞,他放下自己身后背着的木箱,从中翻东西。
暮晚摇疑惑“不会是要拿伞给我吧不需要我戴着帷帽呢。你就不要啰嗦”
她不耐烦的声音吞了下去,帷帽后,眼眸微缩。因她看得清清楚楚,言石生从他身后背着的木箱中翻出一件雪狐氅衣。
她要是没看错,这么大的木箱,也就只能放这么一件衣服。而言石生背了一路。
言石生要将氅衣披来给她。
暮晚摇向后退了一步。
言石生愣一下,然后解释“这是我出行前,向方卫士借走的属于娘子自己的衣氅,不是我家中的。娘子不用担心这是旁人穿过、我拿来委屈娘子的。”
隔着帷帽,暮晚摇静静看他。
她道“你连这个都准备了。”
言石生解释“我素来如此,没有万全准备不出门我怕娘子淋雨生病。”
他见她不再躲、却也不主动过来,只是沉静立着。
隔着帷帽,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迟疑一下,他主动上来,将衣氅扯来,披到她身上。见她连动都不动一下,言石生无奈,只好自己帮她系好衣带。
想来她是养尊处优,习惯了别人帮她做事,才连个衣带都不自己系吧。
暮晚摇就看着他站在一步之内,垂下眼帮她穿好这大氅。而有着一层纱之隔,暮晚摇用一种新奇的、古怪的、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俊美书生。
她看着他,恍恍惚惚的思绪飘远,想了很多直到言石生向后退开,声音清润“好了,娘子且上马吧。”
暮晚摇心不在焉地“哦”一声。
她上了马,春华也上了马。暮晚摇看向孤零零站在地上撑伞跟在她们后面的言石生。
暮晚摇道“春华,下来与我同乘一骑,把你那马让给言二郎。”
她似怕他们多想,赶紧加了一句“我是怕言二郎走得太慢,给弄丢了。”
于是两匹马载着人,就这样走回头路。
春华坐在公主身后,她回头,悄悄打算那个言石生。因为公主为这个人破例很多了,虽然看着都不明显,但公主自性情大变后,对谁都没耐心,却对这个人也是这个书生厉害。
暮晚摇慢条斯理地开口“言石生。”
言石生正在紧张控马,他一个岭南乡巴佬,不像公主那样日常出行都是骑马。他情绪紧张,就怕自己从马上摔下。暮晚摇突然开口,他紧绷的“嗯”
因注意力全在马上,都没有恭敬地回一句“娘子”了。
暮晚摇与他闲聊“你多大了”
言石生“小生今年十七。”
他顿一下,心想她这么问,是不是准备报答他
那就不枉费他对她这么用心侍候了。
言石生便多说了一句话“小生十四岁开始准备州道的考试,然而可能是我才学疏浅,至今没有考中。”
其实此年代,想要考中,需要上面的提携。但显然言石生没有。他这么一说,便是在暗示这位看似身份与众不同的暮娘子。
暮晚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她只回头诧异微笑“我今年也十七。我三月生辰,你呢”
言石生“小生是十月生辰。”
暮晚摇“那你是刚刚十七啊,比我小半岁你可曾婚配”
言石生“”
他关心的是仕途,并不是婚配这位娘子在想什么啊。也罢若是这位娘子要给他做媒,那人生两件大事,他也能完成其中一项了。
言石生只好道“小生一直忙着读书,也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暮晚摇“哦。”
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言石生伸长脖子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暮晚摇要给他做媒的保证。
不禁有些失望。
想她确实太难讨好了。
言石生如此便将暮晚摇劝了回去,回到言家,暮晚摇自然被众星捧月拥走了,言石生也松口气。
言石生找到自家兄妹几个,板着脸,再次提醒他们,能避就避,不要招惹那位娘子。
而且言石生现在还开始产生了一种幻想“若是将她成功哄好,说不得能得些好处。”
暮晚摇那问他的问题,显然是想给他安排姻缘的意思。岭南这么偏的地方,言石生也确实没什么好姻缘。
如果暮娘子愿意当然很好啊。
暮晚摇可没想过要给他做媒。
她睡了好觉,次日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
她心情不虞地推开窗时,见原来昨夜雨就停了,今天放晴,太阳倒很大。
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到院子里围着一圈,站着很多侍女卫士,他们都在看戏一般围观。
暮晚摇便也靠在窗口,定睛看去,不禁惊奇的差点把眼睛跌出。
她看到竟然是言石生在院子里跑步,众人围观。
言石生换了一件窄袖衣衫,腿上被绑了沙袋,正被他那个大哥吆喝着跑“二郎,再加把劲,再跑一圈你天天读书当然很重要,但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大哥是为了你好再跑一圈”
而方卫士等人“言二郎放心这点儿步数死不了人的,你每日多跑几圈,就能像我等一样身体健硕”
言石生喘气,苦笑“我也没求身体健硕啊”
而侍女们则红着脸小声嘀咕“言二郎这样额上渗汗、满面绯红,看着真好看啊。能不能求娘子”
暮晚摇心里呵一声,嗤笑她们眼光低,一个乡巴佬有什么好看的。
暮晚摇傲然抱胸,冷不丁看到那被众人鼓励的言石生目光向这边瞥来。也许他根本不是看她,但是暮晚摇做贼心虚一样,啪一下把窗关上了。
关上窗后,暮晚摇不禁咬唇懊恼,恨自己在心虚什么。自己理所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她垂着目沉思,到底没去推开窗。
言石生终于跑完了自己大哥要求的步数,他累得不行,缓步走,找到一面少人的墙,扶着便坐下。
那边言大郎和方卫士正在严肃讨论,下一次该怎样锻炼言石生。
言大郎觉得自己二弟就算不能文武双全,那也不能被体力拖累,得每天锻炼才是。方卫士则是军伍出身,对此有很多法子可以参考。
言石生看他们讨论的高兴,他坐在墙下,不禁惆怅。
被人太关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怅然时,头顶一扇窗打开,少女噙笑的声音响在他头顶“哎,言石生,我帮你个忙,来改善你这体质呗。”
她煞有其事“你是喜欢金钱万贯,还是喜欢美人如玉”
言石生怔一下,仰起头,便看到暮晚摇俯下的脸。她窄腰纤纤,面若桃红,眉梢眼角自带风流。
如春景暄妍,无一不美,无一不艳。
言石生一下子大脑空白,他被这盛丽的美艳震得没回过神,没想起来行礼。
韦树道“对方是丹阳公主,就让言兄这般震惊么”
言尚咳嗽缓了。
他无奈地低头看眼自己衣襟袖口被自己弄脏的茶渍,略有些心疼。毕竟今晚这名花宴下来至少500文,而衣裳脏了,他回去又得换。
因为比起公主来,更关心钱,言尚重新面对韦树时,就镇定了很多“只是觉得巨源你小小年纪,那位公主恐怕大了你很多让人很意外。”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位眉眼妍丽的女郎。
确实很美。
然而再美那位公主马上就要过十九岁生辰了吧韦树看着才十四五岁大。
说一句老牛吃嫩草,不算过分。
想到暮晚摇当初临别时亲自己那一场,言尚不禁怀疑自己是有什么样的毛病,会和韦树一样在某方面讨了丹阳公主的喜欢。
言尚睫毛微垂,观察韦树。因他年龄小,席上那几人照顾他,并不让他多吃酒。
是以到现在,除了从不碰酒的言尚,不管是离去更衣的刘文吉、还是如今趴在食案上的冯献遇,都面色染红,只有韦树依然清清泠泠,周身气质通透干净。
韦树掀眼向言尚看来,顿一刻后,声音都轻了一分道“你如何知道我与丹阳公主年龄相差大你如何知道丹阳公主今年多大莫非你认识公主殿下”
言尚面不改色,非常自然“我一介平民,到哪里认识公主殿下不过是丹阳公主的名气比较大,我听说过而已。”
他的话说服了韦树。
确实,陛下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丹阳公主大名鼎鼎,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她和亲过。
和亲后重回长安的公主,丹阳公主自然为人所瞩目。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她。
韦树道“是我老师希望我与殿下但具体如何,尚未可知。和亲本是为了大魏,如今回来亦被人说三道四。不管未来如何,现今,我是觉得殿下有些可怜。”
言尚默然。
半晌后道“可怜谈不上,这本该是身为公主应当担负的。但社稷江山被托付到一个女子身上,未免是天下男儿的耻辱。”
韦树眼睛轻轻一亮,看向言尚,道“言兄说得对。”
他道“若有朝一日,你我同处官场,希望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
言尚笑而不语,只是再次倒茶,以茶代酒,起身敬韦树一杯。
冯献遇在旁边看戏看了半天,为这二人的思想境界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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