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船的感觉特别难受, 若沧不知道是药效, 还是欧执名的手掌足够温暖。
他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意识里一片虚无,甚至觉得自己只身漂浮在大海之中。
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 浅浅淡淡浮在若沧的耳边。
他说“不要怕,爸爸妈妈一直陪着你,虽然你看不到他们,但是你说的话,他们都能听到。”
这样的声音,像是平静池水里的波纹,一圈一圈的荡开, 重叠出无限的回声。
他们能听到。
他们能看到。
他们一直在。
只不过
你见不到了而已。
若沧在梦里都能感受到痛彻心扉的悲伤。
无数反反复复的自我安慰,最终平静无波的归于死亡。
一段生命旅途的终点, 连带着全部的牵挂, 统统消失在谎言之中。
只剩下麻木与了然。
可怜啊。
好可怜。
杂乱的男男女女声音, 喋喋不休的说着可怜, 竟然令若沧悲伤情绪里渐渐升起铁石心肠般的冷漠。
他还未抓住冷漠的尾巴, 耳边忽然传来甜腻稚嫩的童音。
“哥哥,为什么他说我们爸爸去世了,爸爸到底去了哪儿啊”
那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若沧见到她第一眼,就回想起了欧执名十一岁演出的妈妈回家之前。
这是与欧执名有关的梦境。
或者说, 是欧执名的记忆。
因为若沧没有动,却能见到自己伸出手,擦了擦小姑娘凌乱的头发, 解释道“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城市里,他虽然不在,但是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听得见,看得到。”
心里涌上压抑不住的痛苦,却仍要笑。
笑着面对这幕剧本上定好的戏码,笑着跟妹妹和弟弟说,妈妈快回来了,我们要早点回家。
若沧耳边荡起的语句,都是台词。
仅仅是欧执名拿到最佳男演员时候演出的一幕戏。
若沧却在梦境里,感受到失去双亲的痛苦,还有眼泪滴落地面,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哭泣。
他在海洋雄浑的浪花拍击声响里,悲伤得麻木。
明知自己身在梦中,仍是一次一次经历着欧执名经历过的悲伤。
直到有人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才骤然将他从痛苦的梦境里唤醒。
若沧眼帘轻掀,见到欧执名担忧的脸庞近在咫尺。
他带着暖意的手指,擦过若沧湿润的眼角,轻声问道“你梦到什么了这么难过。”
若沧动了动手,却发现自己还抓着欧执名温暖的手心。
他怀着梦境初醒的低落情绪,揉了揉湿润的眼角,睡意朦胧的回答道“没什么你怎么还没睡”
欧执名笑出声,他立刻狠狠揉乱若沧柔软的头发,像是索取报酬似的毫不留情。
“你一直抓着我的手,我怎么敢睡。”
睡了短暂的一觉,若沧头晕的状态好了一点。
但他看了看船舱外的天色,透过窗户都能感受到夜晚大海的诡秘深沉。
室内映照出浅浅月色,若沧被冷清的水光一照,顿时身上又泛起冷意。
若沧把被子一卷。
欧执名就问“还冷吗”
“冷。”若沧严严实实裹起来,仍是觉得自己手指冰凉。
他的体温一直非常稳定,还没有像现在一样,冰冷彻骨,跟浸润过海水似的,透不出一点儿人类该有的温度。
“我可能和这片海域相克。”
若沧没法用科学解释,只能选择自身掌握了理论体系,“脉浮则为风,遇火则化气,南海属火风气相搏,我又是你干什么”
他还在认真分析自己受不得南方海洋火气,才导致浑身难受。
欧执名直接掀开他裹紧的被子,挤了进来。
“什么风啊气啊,你就是冷到了。”欧执名不客气的摁着若沧,“身上这么凉,又遇了海风,船舱暖气效果又差,怎么可能不病。”
若沧正要严厉拒绝,欧执名的手盖住了他冰凉的手掌。
一瞬间暖气顺着指尖直达心底,若沧最后一点儿抗拒,都化在了温暖的怀里。
欧执名把被子裹好,理所当然的抢占了若沧半边枕头,“我也困了,给你暖暖,睡吧。”
本该是上下铺,最后还是睡成了双人床。
若沧睁着眼睛,感受着欧执名撒在发边的湿热呼吸,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因为他一身醇厚浓郁的酒香气,舍不得把人往外推。
他挪了挪手脚,惬意的感受到浑身冰冷有了温暖的迹象。
欧执名无声的笑了笑,虚弱的若沧虽然少见,但是他仍是希望若沧能快点好起来。
以免若沧情绪低沉,分分钟把他也传染得失魂落魄。
若沧确实不在状态。
不过几分钟,欧执名就觉得这块柔软的冰块,往他更温暖的地方钻了钻。
呼吸里带着低沉的声响,贴着身体传到耳畔,渐渐与他的呼吸同步。
船舱仍是能听到夜晚海浪的奔袭之声。
吵杂的声响与沉稳的呼吸交缠,欧执名一时分不清耳边呼呼的响动,究竟是若沧起了鼾,还是海浪拍船。
他以为今夜被若沧冰着,很难入睡。
然而两个人的体温似乎能够逐渐平衡,若沧没多久也暖和起来,带着欧执名的意识飘向海洋。
欧执名总是会做一些零零碎碎的梦。
有时候是若沧身着道袍念诵经文。
有时候是他飘荡在山林之间却仍升起自己应该在船舱里的困惑。
碎片化的梦境里,一切都毫无章法和规律可循。
他甚至梦到自己就躺在床上,额头捂上一阵冰凉,冻得他神志清醒。
欧执名本以为那是若沧的手,趁他睡着捣乱。
他正要抓住那只冰冷的手,突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叹息。
“怎么下山一趟,魂儿丢了”
欧执名霎时惊醒过来,发现若沧的冰冷手指,果然捂着他的额头。
若沧见他睁眼,笑着说“起床了。”
欧执名眼神迷蒙,他立刻抓住若沧冰冷的手,趁着梦境未散,赶紧说道“我梦到你了。”
若沧茫然的问“什么”
“你病了,师父用手捂住你的额头,说你下山一趟魂儿丢了。”欧执名能够清晰回忆起师父的叹息、若沧的难受。
那种怅然若失的情绪,脱离了梦境,变为了难以言说的怀念与担心。
不过短短一句话,欧执名却联想很多。
他丢失的记忆里,曾与若沧在山水溪流之中见过。
那应该是拍摄庄周梦蝶时候,年龄尚小的若沧。
欧执名没有任何凭据的觉得,若沧丢了的魂,在他身上
欧执名掌心握住若沧冰凉的手腕,那种凉意,清冽如同溪水,又或者清泉。
他执意的问道“你还记得吗也许是你三岁时候的事情”
三岁
若沧皱了皱眉,认真思考后,神情复杂的开口回答道“你这也太为难一个三岁的小朋友了。”
欧执名
三岁而已,若沧能记得什么
他要是记得,就不会被师兄嘲讽小小年纪摔碗撕书无恶不作,无法反驳了
欧执名失笑着松手,觉得自己过于看重一个没有因果的梦境。
他挠了挠乱发,掀开被子,笑着说“有机会,我一定要问问师父,杜先生带你下山之后,你是不是掉了魂儿在我身上”
这话怪怪的,若沧想反驳想纠正,开口几次,都变成了叹息。
“问吧,反正,你也不一定见得到。”
若沧状态低落,欧执名也不好总是揪着梦境求认同。
他落水和若沧丢魂有没有关系,都是过去式。
最重要的是
“饿不饿我们去吃早饭。”
吃药睡了一觉,若沧感觉好多了。
仅限于感觉。
海船颠簸只因为科考船体型庞大减弱,而不会消失。
剧组跟随着科考队走到甲板,海上狂风一吹,若沧觉得整个人都离了地,灵魂都跟着辽阔无际的海洋颤抖。
“我不喜欢海。”
若沧完全忘记自己在海岛上的快乐时光,皱着眉抓住欧执名,“我以后再也不接这种船戏了。”
欧执名哈哈笑,伸手摸乱他的短发。
“我倒觉得船上不错,你这么依赖我,弄得我都想给关度2加一场豪华游轮戏了。”
若沧皱眉看他。
欧执名笑得无耻。
然后,欧执名狠狠吃了一手拐为自己的口嗨付出了代价。
剧组都很担心若沧,结果担心担心着,就见到他和欧执名嬉笑打闹,迎风,根本没有昨天的虚弱。
只剩下不正经。
没等他们感叹若沧超强适应能力。
就听到了一道清亮兴奋的声音,“若沧,你没事啦昨晚我好担心你,但是宁总又说不要去打扰你们。”
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的尹路,笑得单纯无害,“现在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船上海风大,尹路说话都透着阳光的气息。
即使若沧心里对他充满怀疑,也挡不住尹路一身纯白盛大的贵人气运,让他情绪跟着灿烂起来。
“谢谢,我可能是感冒遇上晕船,吃了药就好了。”
若沧语气格外温柔,视线扫过尹路身边的经纪人,诧异的问道“现在宁总是你的经纪人”
尹路高兴得像小孩儿似的,撒娇般挽住宁华,他的表情因为若沧能够主动关心他的事情,而阳光灿烂。
“对啊我签约弥达斯的时候,发现经纪人是宁总,我都吓了一跳”
他笑着偏着头,靠在宁华肩膀,“但是相处久了才发现,宁总是个超级好的大哥哥”
宁华也是相当配合,顺从的任由他荡着自己手臂,“我这么好,你还叫我宁总不叫宁哥,看来是我做得不够。”
尹路笑嘻嘻的大声反驳,“我这是尊重你我如果喊你宁哥,那就得叫好多人哥哥了,划不来。”
一个称呼还能扯出小孩儿般斤斤计较的天真,仿佛尹路是个不谙世事的可爱弟弟,欺负他,让他叫一声哥哥,就会很有成就感。
导致旁边站着的温如敏,都凑过来开口说“小路多大了我看看我是当你哥还是当你叔。”
“当然是敏哥啊”哪怕海风吹得人双眼微眯,尹路的笑容都不会收敛,“敏哥你这么年轻,根本没到当叔的年龄”
如果没有方以函,若沧说不定会加入这个调戏尹路的队伍。
可他听着这些人一言一语的哥哥,哥哥。
没由来的回忆起尹路叫方以函的场景。
以函、函函、函哥,来回变换的称呼好像尹路和方以函亲如兄弟。
已经达到了不用在乎称呼名讳的地步。
尹路很有吸引人热热闹闹讨论的能力。
即使他们跟随科考队站在船沿,观摩学习成员下水,也没有人觉得枯燥烦闷。
只觉得轻松愉快。
可欧执名轻松愉快不起来。
他时而盯着笑容满面的尹路,时而观察心思深沉的宁华,心里不断骚扰若沧。
我昨天就想问,宁华气运怎么回事,为什么阴晦深沉气运里,还有一层蒙蒙亮光
若沧迎风观气,不难捕捉到宁华的灰黑阴损和浅淡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