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皇帝,好似没听懂皇帝说的是什么。
她已经不年轻了,再如何保养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眼睑微微向下耷拉,年轻时这么大睁着双眼我见犹怜,如今却不太能激起对方的怜惜,尤其此人是薄情的天子。
“陛、陛下说什么”
坤德殿正殿在皇帝话落后安静了许久,张皇后突然笑了一下,笑声十分突兀“陛下要废后”
皇帝道“正是。”
“废后对了,我是皇后,陛下是要废了我”张皇后笑着说着,眼泪大滴大滴滑落脸颊,终于无法承受,捂住脸呜呜痛哭。
“陛下,我是冤枉的无论是贞顺皇后还是郑昭容我没有害她们”
“朕知。”
张皇后哭声一顿。
皇帝道“谋害贞顺之人没有你。至于郑氏,是朕赐她自尽的。”
张皇后缓缓放下捂脸的手,怔怔看着皇帝。
皇帝沉声道“门阀势大,左右朝政,插手后宫,一直是朕的心腹之患。贞顺死得冤,朕知道,但当时不容朕细查。所以后来朕立你为后,大力提拔你的母族,是为平衡朝中势力,亦是为了给门阀一个警告。”
“既然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废了我”张皇后哀声问“陛下,我自认这十几年来虽然小错有之,但绝不会犯大错。”
皇帝眉眼瞬间一厉,道“那你存心养废小九,算小错还是大错”
张皇后脸惨白,嘴唇嗫嚅几下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原本她是个有些懦弱的老实人,从不敢跟高位之人争夺什么,皇帝看中的也是这一点。然而皇帝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也或许是一下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权力滋养出了野心,她不再安心做一个老实的工具人。
以前的账皇帝也不想再算,只道“朕用了十几年提拔寒门士子,削弱门阀势力,今朝终于将朝中门阀势力铲除大半,是万不可功亏一篑。废后,是为暂安被打压的门阀,以防他们鱼死网破。你可明白。”
张皇后哭得厉害,她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对待后宫里的女人皇帝是极薄情的夫郎,他也没耐心去哄去劝,将前因后果给张皇后说完了,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给张皇后以保证“朕百年之后,你可随峻儿去封地上过日子。”,就不想再看张皇后哭了,总归他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的。
“之后,你可去明梓宫或者东都洛阳宫住着,这几日想想要些什么,朕能满足你的都会满足,好好想想。”
皇帝说完便走了,张皇后看着殿门一点点关上,门外皇帝的身影终于是再不见了,委顿于地,嚎啕大哭。
十日后,门下省发下废后诏书,皇帝以皇后失德乱政为由废皇后张氏为庶人,移居东都洛阳宫。
废后乃国之大事,诏书一下发,讽谏的奏疏立刻如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但都被皇帝留中不发。
荣恩侯昏倒在家中,侯府混乱不堪,张氏族人皆人人自危,提着心等着皇帝对自家的清算。
以清河崔为首的蠢蠢欲动的门阀们暂时按捺住反扑的打算,注视着紫宸殿,以及荆州那边的反应生母被废为庶人,吴王秦峻就再不算嫡子了。
自古废后对皇帝来说就不算是光彩的事情,会影响到皇帝身后之名,但皇帝能退这一步,门阀们被安抚住,也愿意退让。
吴王不再是嫡子,蜀王构不成威胁,崔霍可谓志得意满,对左右说道“试问诸皇子中还有谁比楚王的出身更高的。”
皇帝立刻就知道了崔霍此言,一道诏令将还在禁足中的崔贵妃以妇德有失为由降为昭仪。
崔霍心中虽有不忿,却不敢再口出狂言了。
又十日,张氏已经收拾好行囊,由羽林卫护送前往东都。
临行前她拜别皇帝,问道“陛下,您心中是否已经有储君人选了”
她不算是聪明人,想着皇帝的话好几日才想明白,她的峻儿是无缘大位的,否则皇帝不会说出“朕百年之后,你可随峻儿去封地上过日子”的话。
谁才有封地
诸侯王才有封地。
皇帝静静看着她许久,直到她承受不住这仿佛力逾千钧的目光,才颔首“朕的确已经有了储君人选。”
“妾能知道是谁吗”张氏小心问。
皇帝摇摇头。
张氏垂泪,短短二十日,她仿佛老了十岁,鬓边已现出华发。
她深深朝皇帝拜下,道“陛下,妾今日离去,或有生之年再无相见之日,望陛下龙体安康、长乐无忧。”
“去吧,”皇帝掌心朝内挥了挥,“你的家人朕不会牵连,你的父亲还会是荣恩侯,族人有官身者只要廉洁奉公,不会有人为难他们。”
“谢陛下。”张氏一拜,再拜,又道“妾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峻儿,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都是被妾教坏了,恳请陛下照拂峻儿一二。”
皇帝没答应也没拒绝,倘若秦峻能安分地管理好他的封地,不做出让君父烦忧之事,君父自然也不会刻意去为难。
张氏最后深深拜下,称“陛下,妾还有最后一事请求,望陛下能答应妾。”
“何事”
张氏直起身,眼中还有泪,目光却坚定无比,说道“且与崔昭仪同日进宫侍奉陛下,三十年姐妹情深,如今妾前往东都,不忍看崔昭仪一人留在深宫,周围连个说知心话的老姐妹都没有,妾恳请陛下让崔昭仪亦移居东都,妾二人彼此也有个说话的伴。”
皇帝剑眉微挑,似是想不到张氏最后一个要求是这样的。
“常云生,去告诉崔昭仪,十日后启程移居东都。”皇帝满足了张氏的请求。
常云生应喏,离开紫宸殿去昭云殿传皇帝口谕,临出殿门前看了一眼朝皇帝拜下的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