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金司药, 江某走惯了这些路,暗处也无碍。今晚是你当值”江怀越温文尔雅向她拱手还礼。
两盏宫灯荧荧, 映出金玉音秀丽清雅的姿容,即便是毫无特色的深蓝女官服,也掩不住人淡如菊,仪态万千。她双手拢在袖中,向他笑了笑“正是,太后近来总觉难以入眠, 便召我过去聊聊, 因谈及惠妃娘娘有孕之事, 所以多留了一会儿。”
“看来惠妃娘娘喜得龙胎的消息,真正是传遍后宫了。”他一边说着, 一边走下长廊。金玉音又问“江督主是要去值房”
他颔首“本不是我当值, 入夜了省得出宫麻烦, 去那里过一晚。”
“督主不是有御赐的府邸么听说很少去住, 实在是太过操劳了。”
江怀越一笑了之“像我们这些人无家无业, 府邸不过是摆设罢了,终究还得长留于宫中。”
金玉音莞尔“刚才太后倒也说起了您呢”
“哦是关于寿诞时清乐小唱的事情吧我已选好了人手,过几天会向她老人家禀告。”
她却摇了摇头,上前一步略带调侃地道“太后问及您年岁几何, 入宫多久, 听那意思,似乎想知道您是否要找对食。”
江怀越怔了怔,片刻后才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事”
“我也不知道了, 就是谈到寿诞选乐女入宫的事情,才聊到了您的私事。太后说您一表人才恰是青春年少好时光,切莫辜负了韶华往后凄凉”金玉音贝齿轻露,笑意如春,“真是对不住,不该唐突问询,若是您有意,下次太后找您的时候,直言便是。”
江怀越只淡淡一笑,没有回应,金玉音见状也不再多留,简单道别之后,便跟着宫女往太医院方向行去。江怀越亦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行,走没多远,忽又听身后有人急唤,回过头,却是一名宫女匆匆折返。
“金司药说了,前面越发幽暗,督公还是提一盏灯照亮前程为好。”
宫女将手中的灯笼交予他,随即回转。
江怀越遥遥相望,长廊那端橙黄色光亮晕染摇曳,玉扣淙泠轻响,金玉音倩影婀娜,已翩然远去。
惠妃有孕一事虽在朝廷内外都引起了波动,但荣贵妃与江怀越这两个最该在意的人没有任何举动,其他人等也只能暂时观望。惠妃仗着有孕在身,竭力为高焕开脱,但内阁大臣们也不愿让此事开了后妃干政的先河,因此据理力争,不肯松口。最终高焕虽免了死刑,却被贬斥到辽东卫去了。而裴炎本来想利用惠妃在承景帝耳边吹风,打击江怀越势力,却被他设计丢了颜面,非但没能先下手为强,还遭到君王斥责,只能忍气吞声蛰伏不出。
东厂的事务被交予江怀越兼管,尽管又有朝臣反对,但也难以另选合适的内宦委以重任,于是这东西两厂尽尊他为督主,江怀越一时风光无限。事情多了,自然从早到晚忙碌不休,直至杨明顺送来一叠密笺,他才想起已经又是检视各路密报的时候了。
因手头还有文牒要看,他就让杨明顺在书桌一侧整理密笺,平日若有紧急事务,密笺是直接送达他手里的,而余下的这些则择时检视,按轻重缓急再行处置。
江怀越还在提笔批阅,杨明顺已将密笺分成三叠,呈至他手边。
“有什么有用的讯息”他随口问了一句。
“醉凝阁的甲字七号上报,五日前有姓胡的客人在雅间设宴,请的是吏部主事程立章,为他们牵线引见的身份不明,应该也是六部中人。还有护城河畔的丙字十六号上报,三日前翰林院的两名侍讲与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赵觅同坐游船,席间花费奢靡,恐怕是有事相托。另有云香园的辛字九号上报,昨日大理寺右少卿卢桉在家中宴请贵客,订了云香园上等美酒十瓶。司礼监那边则传来消息,昨天常竣外出采买,过了午时才回来。”
杨明顺说的时候,江怀越手头狼毫始终没停,一会儿功夫便在素笺上写了数行小楷,将之交给了他。“留意着吏部近期是否会有人员任命变动,还有赵觅最近递交了什么奏章。至于卢桉”他在那名字边上打了个圈儿,“此人前些天还想送厚礼过来,被我谢绝了,转而又找司礼监的常竣,以后得提防着点。”
“估计又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些读书人表面上正经八百的,背地里不也是满肚子小算盘”杨明顺嗤之以鼻,忽而问道,“听说前几天左军都督府的盛文恺送上请柬,邀您出城饮酒,督公怎么没去”
江怀越看着手中文书,淡淡道“一请就要去那我成日里岂不是忙着到处饮酒赏景了他之前和我义父私下接触过,到底是什么用意,暂且还不清晰。晾着点,没有坏处。”
“明白了。”杨明顺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渐渐地又迟疑了下来。江怀越头也没抬,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督公,这是辰字十七号交来的”
他犹犹豫豫地递上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没敢多言语。江怀越皱了皱眉,将纸笔搁在一边,接过那纸条。打开一看,却是一片空白。
“一点消息都没探得,这是哪个蠢货”他不悦起来,将纸条扔到桌上。杨明顺苦笑“督公您忘了新近收的探子,淡粉楼的相思啊”
江怀越原本重新翻阅文牒的动作滞了滞,抬目质问“当初是谁竭力怂恿本督,说什么身在教坊消息灵通,非让她做西厂的细作现如今可好,那么多天交张白纸上来,她是有意挑衅还是存心偷懒”
“小的也生气,可是据那个去收集讯息的番子解释,相思说,近来始终没有客人,一个人待在屋里,所以探不到什么消息”
江怀越冷哂“花容月貌,怎会无人问津,真当我比她还蠢”
杨明顺正待回话,房门外又有番子禀告,说是镇宁侯府上来了人,请求面见督公。杨明顺将那仆役领了进来,原来镇宁侯褚恩寰与江怀越素来交好,前几日才从辽东击败了建州女真班师回朝,在宫中受赏后说起要请他一聚,今日倒果真派人送来请柬了。
江怀越翻看请柬,不由问道“那天镇宁侯还说是在家中办宴,为何又改在了和畅楼”
那仆役愣了愣,面露尴尬微笑“小的不清楚估摸着,是怕夫人不乐意吧”
江怀越闻言会意,待仆役退去,杨明顺笑着道“刚才那人的意思,是不是镇宁侯怕夫人闹场我早就听说侯爷惧内,原来竟是真事。要是姚千户能和侯爷一起吐吐苦水,恐怕从早能说到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