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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1 / 2)

她语声发颤, 字字动容,躲在隔间的其余官妓皆流露伤感之情, 有的甚至低声抽泣。众官员面露尴尬,镇宁侯也顺势皱眉,朝着夫人呵斥“听到没有,人家一肚子苦水,你冲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打,哪里还有侯爷夫人的风范”

谁料那夫人虽被相思一番话说的理屈, 却不愿在此丢脸, 又强横道“我管她有什么苦衷, 朝着男人撒娇卖笑就是不行”

“你”镇宁侯还待辩驳,静立一旁的江怀越上前一步, 平静道“夫人何时看到她撒娇卖笑了”

侯爷夫人冷眼瞥视“还用得着说我进来时候, 不是她缠在侯爷身边”

“是侯爷酒醉趔趄, 江某让她上前搀扶而已。除此之外, 她一直在与我交谈, 根本未曾和侯爷有所接近。”

江怀越神情肃然,侯爷夫人脸上却挂不住了,负气扬起下颔“怎么,我倒不知, 厂公和这些烟花女子也有交情居然站出来帮她说话”

“少说两句”镇宁侯低声叱骂。

江怀越眸色一沉, 唇角带笑,语声却阴寒“夫人的意思是我因身为内宦,都没资格和她们说上几句话么”

众人心惊, 侯爷夫人虽骄纵,却也明白江怀越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话是冲口而出了,可听他这样质问,不免心头一颤,强撑着底气抗辩“我哪里有这意思,你别胡乱诬陷我只是信不过”

“行了蕴之的话你都不信,到底还想闹到何时”镇宁侯一拽她袖子,又朝隔间众人道,“夫人实在太过争强好胜,诸位都是知己,今日之事就请不要见怪。咱们改天再聚”

说罢,也不再寒暄告别,拉着夫人就将她强行拖走。

众官员过了片刻,才难堪地走了出来,小声议论几句后,纷纷作揖离去。酒楼老板和伙计们忙着检视被踢坏的房门,那些乐妓则小心翼翼走了出来,见相思侧身站在墙角,上前询问是否要一同归去。

从刚才脱口而出顶撞了侯爷夫人至今,相思浑身的血液都好似还在沸腾,可是她的手脚又冰凉得吓人,想要跟着众人离去,却觉头晕目眩,身子发软。

江怀越还未走,看了看她,说道“你额头还带伤,先坐下。”

她愣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坐在一片狼藉的桌旁,朝官妓们道“我休息会儿,就跟你们一起走。”

官妓们才点头,江怀越却沉着脸发话“她不走,你们自管回去。还有,今日之事,不准向外人说起,否则小心性命。”

相思愕然,其余人等虽也意外,可是惧怕他的身份,因此不敢多说什么,安慰了相思几句就匆忙下楼。相思听得楼外车马嘶鸣,忍不住道“我是搭乘轻烟楼素梅的篷车一同来的”

“又不是荒郊野外,还怕回不去”他吩咐小厮打水进来,随后一撩银光潋滟的曳撒,坐到清雅别致的隔间去了。

相思抿着唇不语,安静下来之后,才觉得额上钻痛。过不多时,小厮端来了铜盆温水,随后识趣地关门而去。相思想要站起,江怀越微一扬眉,用迫人的气势压制住她。

“把血痕洗干净,这种模样,也不怕吓人”

她低头望着微微荡漾的温水,隐约可见自己的狼狈,忽而觉得很是可悲可笑。自从西郊游园回来,严妈妈因为她没能被选入贺寿之列而动气,加之本身看她不是个驯服的料子,便有意冷落,不让客人点她的花名,每天只给她冷饭冷菜。今日忽有官员派人来传召,严妈妈在她出门前硬话软话说尽,要她好好表现,多结识达官贵人。却没想到,又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次再回去,只怕是要被禁食甚至挨打了。

她在出神,江怀越却有些不耐烦,在屏风那边敲了敲“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我替你洗净”

他说话似乎总是夹枪带棒的,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相思虽有些不悦,但想到之前他挺身而出的行为,也没精神再跟他起冲突,只默不作声地背转了身子,取出绢帕忍痛洗脸。

温热的水在眉宇间流淌,素白的帕子很快沾染了绯色血痕,盆里也洇出浅红。她拧干了绢帕,整束好衣衫,才起身朝他回拜“多谢督公刚才替我解围。”

他正以瓷瓶舀水来烧,听得话音抬头望去,玲珑翠竹帘侧,是洗尽铅华的素丽少女,清清柔柔,俏俏袅袅,却又蕴含着不愿被践踏的骨气。

江怀越低了眼睫,放好瓷瓶道“先前也知道镇宁侯夫人暴躁易怒,却没想到她会追到酒楼。说起来若不是我叫你到身边,你也不会遭遇这无妄之灾。”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让相思原本克制隐忍的心绪再度起伏,她哑着声音回道“身在教坊,本就不被当做常人,她是皇亲国戚,连我们这些贱民的死活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不值钱的尊严”

尊严

尊严

身而为人,本都是父母至亲呵爱护养,然而一朝祸起,一夕家灭,苟延残喘挣扎自保,还谈什么自尊颜面无非只是竭尽全力生存下去,哪怕被糟践被侮辱,被按在湿冷的雪地里揉踩,被罚在暴热的烈日下长跪,滚烫的泪也只能憋着气咽下,而后在漫漫黑夜凝结成冰。那些无法碰触的过往,随着时间流逝不再被经常想起,然而正如身体上的创伤,是永远存留不可能剜去的烙印。

他目光沉沉地坐在几案旁,以清水荡洗如雪似玉的白瓷茶盏,隔间内一时悄寂无声。相思慢慢走上前,轻提凤尾彩裙,躬身道“督公是否需要我来沏茶”

江怀越起初没言语,而后修长干净的手指点了点几案,才道“要重新烧沏。”

“这个自然。”她低垂眼帘,屈膝跪坐于竹榻畔,云纱长袖轻落,露出皓腕凝霜。茶壶里注满了上品的西山泉水,小小的火苗跃动妩媚,她静静涤洗其余茶具,莹白瓷器在平素拨弄音弦的指间转动,好似一曲无声而轻盈的歌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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