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秦桑吩咐,豆蔻自去寻制河灯的彩纱彩纸, 月桂和一众丫鬟婆子忙着清扫院子屋子, 稻、粱、麦等五谷发的芽,好迎接先夫人的亡魂。
豆蔻提着一篮子东西过来, 最上面是一张白纸, “小姐,沙衣、人伕、马匹都叫人去扎了,待会儿就得,冥钱包您要不要先写好”
本该头几日就准备迎祖的, 因这阵子脑子乱糟糟的,整日心思不宁, 秦桑便疏忽了。
当下大觉愧疚,回屋坐在书案前, 提笔在白纸上端端正正写到
“中元之期奉上沙衣冥钱共一包慈母秦氏老孺人受享”
想起来还有朱闵青, 秦桑问着人唤林嬷嬷过来,“嬷嬷, 哥哥父母的名讳是什么我一并写了,好叫人烧化了去。”
林嬷嬷没有片刻犹豫就拒绝了, “老奴谢过小姐好意, 不是老奴说见外的话,这冥钱包须得自家人写,小姐实算不得朱家人, 由您写不合规矩, 老奴也怕对先人不敬。”
这话说得秦桑又好气又好笑, 天下不识字的人多得是,还不是一样的请人代写,难道个个都是不敬祖先
这种防她如防贼的做派,秦桑真觉一片好心喂了狗,冷声道“你也不算哥哥的家人,看来只得等哥哥自己写了。若他赶不回来,你这纸钱烧不成,才是对先人最大的不敬”
林嬷嬷的脸一红,心里是又气又恨却不敢发作,忍气吞声下去,那是几乎咬碎了一口老牙,只盼着小主子回来听听自己的委屈。
盂兰盆节这日,天空略有些阴沉,灰白的薄云后是一轮无精打采的圆日,黯淡的日光中,青砖地上模糊的树影微微摇动着。
今日仍未见朱闵青的身影。
秦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的时候倒不觉得,猛地分开这么久,只觉心头空落落的,莫名的不习惯。
豆蔻提醒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
秦桑吁出胸中闷气,将所有的思绪压在心底,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来到堂屋。
祀桌上摆着瓜果米食等祭品,最上面供着母亲的牌位。
秦桑点燃盘香,几缕香烟飘飘袅袅,她的双眸逐渐模糊了。
她独自在母亲的灵位前立了良久,直到双腿发酸,才慢慢走了出来。
伺候的人察觉到小姐情绪低落,一个个不由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当心触了她霉头。
豆蔻仗着与她情分好些,劝慰道“奴婢叫小常福备了船,晚上咱们划船看灯,瓦肆里还上演目连救母,听说新来的伎人唱得特别好,要不咱们也去听听”
秦桑知她在哄自己开心,勉力挤出一丝笑道“哥哥不在,我不凑那个热闹。”
豆蔻小声嘀咕道“原来是因为少爷不在,小姐才不去的啊”
秦桑顿觉失言,像是努力澄清似地否认道“不是,上元灯节我挤丢了,幸好哥哥把我找了回来。如果这次再丢了,可有谁找我”
豆蔻倍觉诧异,如今不同以往,府里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一队护院,小姐怎么可能会丢
但小姐摆明了不想去,她也颇有眼色地住了口。
茫茫夜色逐渐笼罩大地,豆蔻并几个婆子簇拥着秦桑,刚走到垂花门,却见朱闵青从影壁后转过来。
“哥哥”
秦桑不禁惊喜交加,顿时整个人都鲜活了,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
“你回来啦,你去哪儿了怎的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也不敢问别人生怕影响你办案,可担心死我了”
眼前的小姑娘紧紧揪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说着话,双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因快活而闪闪发光。
她的笑容耀眼夺目,宛如璀璨星光,暗沉沉的夜都亮了几分。
朱闵青讶然了,见到他,她竟这么高兴
其实本次查案,朱缇本派的是崔应节,是他主动请缨把差事拿了过来,一来事关张昌,二来,他不知怎样面对她。
那晚义与利的争执,他明明白白看到两人想法上的巨大差异。
他本以为两人会产生隔阂,没想到她并未因此与他疏远,相反,似乎比以前更在意他。
这让他没由来的一阵欣喜。
接连数日的奔波查案,朱闵青已是累极,进门前只想一头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然此刻,他只觉疲惫减轻了不少,就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清凉茶,浑身上下都痛快了
朱闵青微微俯下身,声音中含着他也未曾察觉的期待,“想哥哥了”
秦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朱闵青笑着,手抬起,似是要抚摸秦桑的头发,然手指还未碰到她的头发丝,就收了回来。
“你去放河灯”
“嗯,你去吗看我傻的,你肯定很累了,赶紧回屋歇息去。”
“我不累,你等等我。”
约莫两刻钟后,他来了,换了衣服,身上是淡淡的皂角味,头发湿漉漉的,想来是怕她着急,没来及擦干就匆匆来了。
“走吧。”朱闵青接过她手里的河灯,又瞅她一眼,“你瘦了。”
秦桑摸摸脸颊,因笑道“我苦夏,许是轻了几两肉,等天凉了养秋膘,一下子就回来了”
“中秋过后就是秋狩,运气好的话能给你打头鹿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