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整整下了小半个月的瓢泼大雨,原本刚刚回暖的天气,因为连日降雨,一下又冷了回去。
沈楚楚又搬回了永和宫,她倚靠着永和宫的殿门,坐在高高的红木门槛上,呆滞的望着墙角下绽开的一株红梅。
碧月轻手轻脚的拿着大氅,披在了自家主子身后,她屈膝跪在主子身旁“娘娘,太医说您身上尚有余毒,外头太冷,您早膳又没吃”
沈楚楚任由碧月在耳边絮絮叨叨,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怔怔的看着远方。
虽然吃了解药,但她的眼睛并未痊愈,只是双眼能模糊的看到事物了,若是跟以前没中毒时比,还是比不了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楚楚才缓缓开口“临妃到凉国了吗”
她的嗓音带着一丝嘶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碧月一愣,而后点点头“想来早就到了,从晋国到凉国快马加鞭,约莫十几个时辰就能到,临妃已经走了十来日了。”
凉国使臣亲自来访,道是凉国女皇病的很严重,就硬撑着一口气等临妃回去了。
出于两国交好的仁义所在,皇上破例同意让临妃回去探亲,见女皇最后一面。
沈楚楚沉默起来,她将脑袋倚在门框上,又一个人发起了呆。
碧月有些无奈,太医特意嘱咐要她看紧了主子,千万不能让主子着凉受寒。
可主子这几日,一有空便跑到殿外来发呆,别说是她阻拦了,就连皇上来都没用。
皇上就好心规劝了主子一次,主子便对皇上下了逐客令,直言表明最近不想见到皇上。
起初主子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时,皇上夜里还能潜入永和宫,偷摸和主子相处一阵。
自打主子开始恢复视力,便夜夜都将永和宫的殿门从里头用门闩挂上,就连那窗户都被主子命人用木板钉上了,皇上想进都进不来。
这几日皇上都只能在院子外头,偶尔扒个墙头看一看主子,路过的宫人看见皇上失了身份的举动,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当做没看见。
碧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主子刚从昏迷中醒来时,并没有这般抵触皇上。
只是听到皇上已经将武安将军下葬后,主子才态度大变,甚至连见都不想见他了。
“娘娘,沈氏得了恐水症,怕是命不久矣了。”碧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给主子掖了掖大氅,缓声说道。
沈氏指的就是沈嘉嘉了。
原本沈氏还有个皇贵妃的封号,但因为沈氏被查出与罪臣姬七,曾在上元节船宴上有染。
再加上沈氏怀有身孕一事,证据确凿,皇上便夺了她的封号,将她贬为了庶人。
皇家的丑事自然不会外传,皇上正准备命人给沈氏送去鸠酒赐死,太医便诊断出沈氏染上了恐水症。
这恐水症若是用民间的话来说,也叫做疯狗病。
疯狗病的潜伏期,有时很短,有时又很长,但只要病发就必死,简直要比天花还可怕百倍。
听太医道,沈氏得疯狗病,似乎与赏花宴上,那只抓伤了沈氏脸蛋的暹罗猫有关。
那只暹罗猫当初病恹恹的,并非全是因为咖妃对猫下了毒手,想必那猫被送入宫时,便已经染上了疯狗病。
皇上因此而改变了主意,将沈氏关在了景阳宫的侧殿里,任由沈氏自生自灭。
如今那沈氏怕光又怕水,再加上刚刚小产,身子本就虚弱,整个人已经疯疯癫癫的,怕是活不过这两三日了。
主子向来与沈氏不对付,或许这个消息,还能让主子振奋一些。
碧月一脸期待的看着她,沈楚楚只是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嗯。”
“我累了。”沈楚楚缓缓站起身来,酸麻的腿脚朝着殿内迈去。
碧月望着自家主子单薄的背影,鼻头忍不住一酸,连忙追了上去,搀扶住了主子的手臂。
沈楚楚又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几日,就连那阴沉了小半月的天气,也已经放了晴,但她却还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不管是用膳还是吃药,她都配合,可吃进去的任何东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要如数都吐出来。
沈楚楚肉眼可见的削瘦下来,本就有些营养不良的她,如今面色惨白没有血丝,身子纤弱像是一片薄纸似的,仿佛随时都会一头倒下。
永和宫的宫人个个急得要命,司马致换了一个又一个太医去把脉诊治,可无一例外,所有太医都是一句车轱辘话“娘娘得的是心病,吃再多药也治不好。”
为了医好她的心病,司马致破例让沈丞相进后宫陪她谈心,相夫人也在永和宫里住了好几日,几乎日夜陪伴在她身边。
任何沈楚楚提出的要求,司马致都会无条件的允诺照办,只盼她能用膳吃药时少吐一顿。
沈楚楚一日不好,司马致便一日阴沉着脸,整个前朝后宫都只能在低气压下小心翼翼的生存,生怕不小心就惹到他,落个脑袋搬家的下场。
这一日,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沈楚楚便推开殿门,走到了院子里。
碧月正提着食盒准备去御膳房取膳,看到她走出来,碧月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主子这么多天,从未踏出过殿门半步,都是坐在门槛上发呆,这还是主子第一次从殿中走出来。
沈楚楚看见碧月,张口便问“太后还活着吗”
碧月下意识的答道“活着”
原本皇上要施剐刑处死太后,但主子知道后,阻止了皇上,道是要自己亲自动手。
是以皇上便留了太后一命。
不过太后的手筋和脚筋都被挑了,以防太后咬舌自尽,皇上还卸了她的下巴,如今太后手脚残废,也就是苟延残喘留了一口气罢了。
沈楚楚微微颔首“备步辇,我要去慈宁宫。”
虽然她只是说了短短一句话,但却将碧月激动坏了,碧月放下食盒,飞快的喊着小翠一起去叫人抬来步辇。
碧月的动作迅速,不过片刻,便将步辇准备好了。
沈楚楚久违的坐上步辇,那阳光透过层层叠叠树叶间隙,被分割成细碎的金芒,温柔的打在了她的头顶上。
她慢吞吞的抬起头,也不知是在看那暖阳,还是在凝视那树枝上刚刚抽出的嫩芽。
步辇稳稳当当的停在慈宁宫外,慈宁宫的牌匾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尘。
若是细细打量,便能看清楚那灰尘的一角上,还结了几道细密的蜘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