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语气漫步精心,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可是小海听着听着,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这个故事听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不不对,是这整个故事,听起来都十分熟悉。
从包子店开始,隐隐约约许多的细节,都让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许许多多不经意间被忽略掉了的细节。
詹台还在继续说“但没了父母照顾的孩子,怎么能过得好呢他家女儿听说跟着舅舅舅妈过了好几年,舅舅舅妈后来犯了事儿,还杀了人。”
话音刚落,詹台轻轻推开了邓自军家的房门。一个弓着腰的老人站在门口,冲着詹台点点头。小海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墙上挂着的一幅全家福照片吸引去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猛地转过头来看着茉莉。
茉莉的眼睛一瞬不瞬,像是有什么掩藏不住的情绪再流淌,冲着小海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数面之缘,又隔了许多年,可是照片里的女孩子看起来却仍然这样眼熟。
照片里的她大约十几岁、正在上初中的样子,依偎在父母的身边笑得甜美。虽然还带着婴儿肥,可是她的脸上已经能看出来些后来的模样。
小海一下子就回忆起了第一次遇见她的情形,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一身清爽地站在洗头房的门口,笑嘻嘻地问“听说你们这里在招手兼职呀”
那时的小海转过头,对茉莉小声地吐槽“姐姐一开始就不该请人。就算忙起来,我也可以帮你啊,干嘛非要花那么多钱去雇她呢现在说来就不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没有责任心”
他小小地发脾气“
你总是要预支工资,又说不来就不来,到底是想干还是不想认真干活啊”
邓亘馨,是邓亘馨。
那个时候的邓亘馨歪着小小的脸蛋,露出无辜的笑容“想学呀,你姐姐说我是阴阳眼,以后啊,还得麻烦海少爷在茉莉老板面前多替我说些好话,好让我长长久久地在洗头房里干下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的话”邓亘馨有些恍惚,“你姐姐教我那些东西,会不会不靠谱啊什么阳气不足,就泡个法器热水澡之类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见了鬼,这些东西会不会不管用呢”
小海从来都没有问过邓亘馨,为什么一个青春活泼的女大学生要来这样阴森恐怖的洗头房里来做兼职。
也从来没有问过
他应该去问问的
邓亘馨红着眼睛说“我妈死得早,初中那会儿就没了。我爸一蹶不振,整天喝酒不理人。舅妈在学校里替人看宿舍,看我可怜没人管,就把我放在学校里。”
小海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为什么当时的自己没有多问一句呢,哪怕只是一句话呢
邓亘馨的妈妈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
邓亘馨,就是邓自军的女儿啊
是邓亘馨的妈妈在她上初中的时候跌入鱼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死了。是她的爸爸一蹶不振,从此将她交给舅舅舅妈照顾,也是因为这一场“闹鬼”的闹剧,她才会对“捉鬼”“阴阳”这些事产生这样大的兴趣,来到洗头房里来做兼职。
冥冥之中,没有巧合。生命里曾经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即使只是短短几秒钟,也足以改变一个生命的结局。
谁又能说巧合谁又能说每一次分别都会是永远这一刻的巧合是真的巧合吗
还是命中注定。
茉莉上前一步,轻轻摸着小海的肩膀,摇头道“当时你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的。这些都是家里的隐秘过去,就连她自己也未必全都清楚。”
小海苦笑一声“我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仿佛又响起了另外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
小海伸出手,一把拽住了詹台的衣袖。
“邓建国邓建国是谁你刚才说,邓建国也有一个女儿,对吗”小海的声音微微颤抖。
像邓亘馨一样踏入茉莉洗头房的女孩,他还认识一个啊。不仅认识,他还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的长相,记得她修长的手指抚弄着吉他,记得她过于削瘦的身躯和惨白的脸庞。
“邓瑶邓瑶姐姐。我的吉他老师。”小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目不转睛地盯着茉莉。
是在哪里来着
好像是在酒吧的舞台中央,漂亮的吉他老师邓瑶弹唱了自己写的一首歌,对富家公子池明宇轻声说“这首歌是写给我爸爸的。他去世得早,他是个特别好的人,他在的时候,我过得特别幸福。无忧无虑
后来,我妈再嫁,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庭。今年春节我没回家,自己一个人过得,那会儿写了这首歌,想我爸爸。”
爸爸去世,妈妈改嫁。相似的剧情再一次出现,可是当时的小海却从来没有想过去深究过,这其中的关联到底是什么。
“邓亘馨姐姐,和邓瑶姐姐,她们都来自这个村庄对吗”小海轻声说,“那姐姐,你也来自这个村庄吗邓岩村”
“当初你会出手救她们,你能出手救她们,是因为她们都和你同宗同源吗”小海问。
茉莉垂下眼眸,仿佛有水波流淌在她的眼中;又仿佛有雾气氤氲在她的脸上。
“不是。”詹台先说话了,声音深沉,“我也是花费了许久,调查了许久,才终于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有关联。”
“小海,再想想,再想想你忽略了什么还有哪一个细节,是你听起来非常熟悉,却又一直被你忽略掉了的”詹台说。
哪一个细节哪一个细节
小海拼命地回忆。
包子包子店
喷香扑鼻的蒸包子,让小海回忆起了一个人
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子,额头上细细密密一层薄汗,手臂微颤,白色的围裙上点点血迹。厨子眸中精光闪过,猛地朝阴差阳错来到这家早餐店赵大爷出手。
电光火石间,六十岁的赵大爷却像是早有准备,顺手拉过门边的包子锅上的蒸屉挡在喉咙前。散发着热气的蒸屉恰恰挡住了挥向赵大爷的利刃,刀尖卡入竹篦,一时动弹不得。赵大爷朝着厨子撞了过去,将厨子牢牢压制在地上,直到警笛声响起
“那间早餐店会蒸包子的老板和老板娘,是不是也姓邓,也来自这里”小海喃喃地说。
还有还有那只女鬼那个“厉鬼”的传说,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春节刚过,就是初春时节初春山涧清冷,正是狗熊产仔的时间。”小海喃喃地说,“廖阿姨来到洗头房,她的丈夫是廖老三那个,那个廖老三。”
那个害死了廖花儿的廖老三。
小海仍然记得茉莉讲过的,廖花儿被害时的情形。
睡眼惺忪的廖花儿正在穿衣,却听见前院门口的父亲廖四福莫名喊了一声。
她疑惑地推开门,看见她爸直挺挺倒在地上,右肩被扯掉一半,肚皮上方趴着个庞然大物。
一头黑熊,像从天而降的饕餮,撕扯着廖四福血肉模糊的肚皮。
廖花儿短促地哀鸣了一声,捂住嘴巴转身,踉踉跄跄朝后院跑去。
“三哥救我”廖花儿拼了命地朝攀在矮墙上的廖老三呼救,然而私捉狗熊崽子,害死了廖花儿一家的情郎廖老三却愣愣地扒在矮墙上,再也没有翻墙救人的力气。
小海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詹台“这不对害死廖花儿的凶手是廖老三,可是廖老三好端端地活了这么多年,直到廖阿姨来到了茉莉洗头房,他才罪有应得”
“如果廖
花儿真的变成了恶鬼,最应该报仇的人就是廖老三啊。可是她连廖老三都没有办法复仇,又怎么会变成恶鬼到处害人呢甚至害死邓亘馨的妈妈和邓瑶的爸爸呢”小海说。
头脑渐渐清明,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白天,所有的所见所闻都指向了一件事。
冥冥之中,没有巧合。
他遇上的那些人,他听过的那些故事,就是要在刚刚巧的那个时间,走进他的生命里,给他讲述一个完完全全的道理。
“没有厉鬼,更没有厉鬼害人。意外就是意外,不应该找任何理由和借口,也绝不应该放过真正的凶手。”
来到茉莉洗头房做兼职,并且阴差阳错之下被外国友人搭救的邓亘馨。
来到茉莉洗头房教吉他,并且遇见了富家大少池明宇的邓瑶。
被赵大爷制服的包子铺老板,和在常来洗头房的廖阿姨的“失误”之下死于一场煤气意外的廖老三。
他们之间,原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世间万物终有定数,每一个人的命运归根到底,都是由他们的选择而决定的。我没有办法左右”
这是茉莉说过的话。
而小海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下半部分,那句茉莉没能说出的话。
“而那些你可以拯救、你可以改变命运的人,恰恰是你出现的原因,对吗”小海轻轻说,“姐姐,对吗”
是因为这些人,构成了一个个巧合,才让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的茉莉,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而她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这些人的命运,惩恶扬善,救人于水火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改变这些阴差阳错的巧合,从而离开这个世界
小海的眼睛蓦地瞪大,抓着詹台衣袖的手一下子松开,猛地朝茉莉扑了过去。
“姐姐,你告诉我我们现在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你把真相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要走,要离开”
他抓着她,全尽全力、紧紧地攥住她,声音颤抖得支离破碎,生怕下一个瞬间她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茉莉却长叹了一声,冰冷的手指抚着他的碎头发“小海,别一心一意都想着我,也想想你自己啊。”
“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也有我做不到的事。我能拯救的那些人,原本就与我有关。”茉莉轻声说,“而你你到现在仍然能看见我,我却无能为力姐姐,姐姐救不了你。”
小海恍然大悟。
只有快死掉的人才能看见茉莉。
他一直能够看见她,不是因为她不想救她,也不是因为她现在正在努力救他只是还没有成功而是,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办法救他。
所以这一次出行,是她想要告诉他真相,对他说对不起,让他不要责怪她的无能为力吗
小海蓦地笑了,脸颊在茉莉的衣服上极轻地蹭了蹭。
“姐姐,别一心一意想着我,只想想你自己吧。”
“两个人都想,两个人都想想,好了吧”詹台有点受不了似的喊,“现在把话都说清楚,大家就明白了吧”
“小海,我们这一次出来,不仅为了查清楚真相,也为了尝试救你的命。”詹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最好不仅救了你的命,连我的命也一并救了。”
“既然要一箭三雕,做这么多事,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接着往下走吧”詹台快言快语地说,“邓家两个人遭遇了意外身亡,村长为了逃避责任,先是把自己残暴又有嫌疑的儿子送出去开包子店,又扯出了一个女鬼害人的谎言。现在我们都知道,女鬼害人这事子虚乌有,现在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为什么无辜被害的廖花儿会被传成一只害人的厉鬼”
小海一愣“难道不是村长自己编出来的吗”
詹台勾了下唇角“小海,想一想。这里是江浙农村,廖花儿的事发生在哪里秦岭旁边,三十年前。三十年前的廖花儿被说成了厉鬼,用来当成十几年后村长替自家顶包的背锅侠”
“老村长又是怎么知道廖花儿的故事的呢”
詹台终于把头转到了站在房间里,呆呆看着他们的那个驼背的老人,“邓奶奶,我就是上次打电话给您的人。今天,您可以告诉我了吗廖花儿的那个故事,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传到邓岩村的传到邓岩村的那个版本,又是怎么样的”
邓奶奶上了年纪,脸上沟壑纵横,后背仿佛一只煮熟的虾子似的拱起来,看着詹台点点头,缓缓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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