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对你,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他用手肘碰了碰蒲叶,问:“你这也不算是正经佛修,心里有没有个谱啊,日后想找个怎样的道侣。”
蒲叶摇了摇头,坦白道:“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
“财神那惨样,我见一次眼睛疼一次,人间的时间线根本理不回来了,他的因果还得且受着,就为了一只兔妖。”他又灌下一口酒,言语里的不解简直要溢出来:“就为了一只兔妖啊。”
一只嫁给别人,与财神脱离关系的兔妖。
平素里再不在乎,打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幌子鲜少回十三重天,其实是根本不敢多看。
曾经的十三重天第一神君,风华绝世,战力无双,如今变成了孩童的模样,浑浑噩噩,生受雷劫,连名讳都被剥夺了。
这对蒲叶来说,是荒谬且无法理解的。
本就对情爱不感兴趣的他,就更是敬而远之,根本不敢沾惹。
但云浔这么一问,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云山之上,半蹲着身,用手轻轻抚着雪兽脑袋,温言细语说着话的女子。
他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魔怔了。
蒲叶和云浔是邻居,两人的院子只隔了一层墙,又还算是聊得来,因而三天两头的碰面,谈天说地,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
直到有一天,云浔说漏了嘴。
蒲叶听下来,只觉得荒唐。
第二反应,自然是不相信。
云浔喝断了片,舌头大着,身体往椅后一靠,道:“似她那样性子的人,对你若没有别的意思,会堂而皇之地要了你戴过的手钏你不会真以为她稀罕那上头古尘布的佛光和你的神蕴吧”
蒲叶还真是这样以为的。
有些东西,自己迟钝,察觉不到,但一经人挑破,就马上变了个味道。
他甚少跟女子有往来,同秋女屡次三番见面,多有照拂,以前不过是因为她跟财神的天道姻缘,后来面对她,则是隐隐的愧疚,觉得财神负了个好姑娘。
“天道姻缘也不靠谱。他们两个,是彼此皆无意,财神没出事之前,两人就一直有意识的保持着距离,甚至都未见过面。”云浔又灌了一杯酒下肚,嗓子眼又辣又麻,他眯着眼,劝:“要是你看着可以,就先试试呗。”
蒲叶想也没想,一口给回绝了。
“我是佛修。”
这个时候,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借口了。
秋女从云浔那听了蒲叶的全过程反应,丝毫没有觉得意外。
过了十几天,她亲自上门,去了蒲叶的居所。
院子里,上次挂着晾晒的干柴肉已经取下,没了影子,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可以食用的时候,小院子边,又多了几种不知名的花木,氤氲仙光,吞纳吐息,很有灵性。
这次见面,比起前几回,多了些许的尴尬和不自在。
自然,这种气氛凝滞的源头,出在蒲叶身上。
秋女还是老样子,落落大方,仪态自成,甚至说话时的语调都没有变化。
相比之下,蒲叶显得很被动,也是人生头一次,体会到坐立难安的滋味。
“仙子今日来,可是有事想与我商量”
秋女笑吟吟地望着他,问:“神君唤谁都是仙子吗”
蒲叶噎了一下。
“亲近的人都唤我宿宿。”秋女声音清婉。
蒲叶一下子进退两难。
亲近的人。
这个词,可不好接。
接着叫仙女,不合适,叫宿宿,显然更不合适。
“仙子说笑了。”蒲叶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秋女手腕上的手钏上,是他最熟悉,戴在身边上万年的那个,在女人纤细的白得透明的手腕上,现出些全然不一样的意味来。
原本大气简朴的手钏,因为换了个主人,开始显出几分小清新和别致,又因为那雪白的肤色,颜色更深了些。
意料之外的,很好看。
也很合适。
秋女对他的不改口毫不意外,她眼里笑意
更深了些,捧着描天青瓷花盏抿了一口,声音好听:“云浔同我说,他不小心说漏了嘴,神君已经知道了。”
蒲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或者说,他从未见过如此坦然自若,什么都敢往外说的女子。
这头,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
“仙子不要自误。”蒲叶的声音压得十分严肃:“我对仙子,从无非分之想,从前没有,日后也不会有。”
话说得这么明白,没有留一丝余地。
饶是秋女已做了充分的心里建设,在此时,瞳孔里的笑意也凝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除了这个事以外,还有一桩事,需得神君配合。”秋女背靠在椅子上,裙摆被风吹得漾出细碎的弧度,柔柔地搭在脚踝边,她垂着眸,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卷经文,摆正在扶桑跟前。
“这是”蒲叶看了一眼,已有了猜测:“给瑶瑶的”
“这些经文是经我手抄写,给小神女静心疗伤所用,师尊闭关前吩咐,若有不懂之处,可来询问神君。”秋女条理清晰,纤细的手指头指向纸张上娟秀的梵文,声音凭白勾得人心动。
蒲叶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又各自错开,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暧昧。
蒲叶随手拿了笔,沾了墨,在纸张上提笔不决,久久没有落下去。
秋女也握了一支笔,在一侧描着高深的梵文佛经给他示意,她侧脸浸在夕阳的霞光中,洁白无瑕,握笔的姿势十分好看,字迹娟秀,也有力度,有一两分古尘的风骨。
淡雅的药香不知从何处飘到蒲叶的身侧,蒲叶的鼻尖像是被人捏着羽毛挑逗,他默了默,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
秋女侧首,疑惑他半道停笔,如海藻的长发从肩背等位置垂落,像是上好的丝绸,很自然地掉落在他的手背上,慢慢地柔柔地拂动,像是在撒娇一样,带起一丝入骨的痒意。
三两下,五六下,蒲叶的心境,蓦地乱了。
他猛地靠在椅背上,用手撑着额心,声音依旧冷静,丝毫不见紊乱:“瑶瑶的出生年月,我报给你。”
秋女讶然回眸,疑惑的意味不言而喻。
先天神灵的出生年月,通常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晓。
多问并不是她的性子,蒲叶不想在这上面多说,她也就敛目,专门纸张上的梵文,等需要他补充的地方填写完整,她搁了笔,眼里现出不深不浅的笑意来。
之后,秋女没有多留。
临别,蒲叶尽地主之谊,送她到院门口。
她拉着裙摆,一如初见时行的礼数。
男人的气息远得彻底感受不到的时候。
秋女停下步子,指尖搭在自己的手腕上,缓缓地摩挲了两下,想起方才男人故作镇定的神情,莞尔,声音糅杂进夜风里:“还挺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说得有多笃定,打脸时就有多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