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一直等到大半夜, 想传音催促, 又觉小傻子难得与师姐弟出去玩, 他这么催着难免扫她兴, 点灯熬油似地等了半天,总算等到叶离和蒋寒秋把小顶送回来, 却发现她醉得不省人事。
蒋寒秋和叶离也醉得不轻, 一身酒气不说, 还勾肩搭背、眉来眼去的, 看着就讨人嫌。
苏毓接过小顶便要轰他们走,蒋寒秋道“等等等等”
苏毓挑挑眉“还有什么事”
蒋寒秋伸手往叶离怀里掏, 掏了半天,掏出一把染成桃花色的象牙签子,看着是酒楼里用来行令的物事。
“我们合籍了, ”她抽出一支, 乐呵呵道,“这是喜喜帖你和小顶来喝杯水酒别忘了多带礼金”
苏毓“”
不等他说什么, 蒋寒秋便勾着叶离的脖子扬长而去。
苏毓看看手里的象牙签, 只见原来的字被人用剑草草刮去,重新刻上两行歪歪扭扭的金字,还真是喜帖。
蒋寒秋聒噪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道侣走,咱们圆房去”
苏毓看看自家道侣, 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立时劈了那对狗男女泄愤。
几杯夕月白让小顶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醒过来已近黄昏, 衣裳换过,酒气很淡。
她唤了声“师尊”没人应答,坐起身撩开帐幔一看,只见案上摆着食盒,小火炉上煨着清粥,却不见苏毓的人影。
小顶便即传音给他。
“睡醒了”苏毓的声音几乎立即传了过来。
“嗯。”小顶打了个呵欠。
“头还疼吗”
“不疼,就是有点胀。”小顶摁了摁太阳穴。
“食盒里有醒神汤,再喝一碗。”苏毓道。
小顶“嗯”了一声“你在哪里啊”
“有点事,晚些回来,”苏毓道,“你趁现在多睡会儿。”
小顶没听出他话里有话,断了传音,起床洗漱,吃了点东西,便去和灵虎玩。
苏毓一直忙到天黑才回来,沐浴更衣毕,对小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顶一听能出去玩就来了劲头,宿醉那点晕眩也不在意了。
“把眼睛闭上。”苏毓道。
小顶不明就里地闭上眼睛“要去哪里”
话音未落,脚下一空,他们已经离开了地面。
小顶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忍不住把眼睛隙开一条缝,正好对上师父含笑的眼睛。
“不许偷看。”苏毓屈了屈手指,便有一条红绡覆住了小顶的双眼。
不一会儿,小顶闻到一股熟悉的草木清香“我们是在后山吗”
“嗯,快到了。”
小顶有些失望“还是去后山啊。”还以为能出去玩呢。
两人继续飞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苏毓道“到了。”
话音甫落,他们便从云头上坠了下去。
小顶只觉头重脚轻,不自觉地抱紧了男人的腰,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片刻后,她的双脚落在了地上。
眼前的红绡隐去,小顶看清周遭的景象,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站在一棵巨大的合欢树下,面前是一方三丈见方的热泉池,池畔栽满了各种果树,桃、梨、杏、萘、梅、樱桃、荔枝枝桠在池上纵横交错,几乎遮蔽了夜空。
树上满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枝叶间悬着无数颗夜明珠,果林仿佛漂浮在星河中。
岸边还有几间竹屋,窗户敞开着,隐约可以看见里头临窗的小几、画案,还有垂着红纱涨幔的床榻。
小顶熟悉后山的每一寸土地,从未见过这些果树和房舍。
她张口结舌“这些都是你一天里弄出来的”
苏毓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泉池不能用了,便重新辟了一个,正好把上回我们商量的果林也种
上。”
小顶半晌说不出话来,虽说可以用法术,可一日之内要捣鼓出这些也着实不易,师父真是太有耐心了。
“看好。”苏毓弯了弯嘴角,抬手捏了个诀。
一阵暖风吹来,刹那间所有花蕾同时绽放,桃红李白,千堆粉雪,迎风轻轻摇曳,送来阵阵芬芳。
小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喜欢么”苏毓环住她的腰,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深长的眼梢微带点红,像是染上了桃花色。
小顶点点头,“太好看了。”
景好看,人也好看。
她忍不住搂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凑近他,舌尖像羽毛拂过他“真甜。”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陡然一紧。
小顶和道侣在新辟的林子里住了三日,双脚几乎就没怎么沾过地。
苏毓似乎是对那断根丹耿耿于怀,憋着一股子劲,要把耽搁的时日弥补回来。
可眼看着喜宴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总得流出时间来安排,于是第四日晌午,苏毓还是挣扎着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他正站在床前穿衣,一双胳膊冷不丁从背后圈住了他的腰。
小顶把脸贴在道侣后背上,手在他肚子上轻抚了两下。
本来她是喜欢圆润腰身的,但许是爱屋及乌,如今看他的瘪肚子也不觉丑了,连那坑坑洼洼也有些可取之处。
且腰细也有腰细的好处,换个圆肚子决计抱不过来。
小顶一向是有些手瘾的,苏毓的肌肤细腻光滑,手感很是上乘,她便顺手伸进他衣襟里捋了两下。
“去哪里”她打了个呵欠道。
她刚睡醒,说话有气无力的还有些大舌头,听着格外娇慵,苏毓心神一荡,便即把心一横,心道明日再说吧,也不差这一天。
到了第二日,苏毓鼓起勇气要出门,结果外头飘起了小雨,第三日风有些大,第四日他干脆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就这么明日复明日,终于有一日他恍然惊觉喜宴就在三日后,而他们还没开始着手筹备
小顶很不能理解他的焦躁,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她懒洋洋道“不就是请大家来吃两顿饭么去山下城里买点现成酒菜,凝玑楼的就挺好吃。”横竖大家都辟谷了,也就是吃个意思。
苏毓“”谁成亲从那种地方订酒席
“对了,还可以请他们家的猫妖来跳舞。”小顶双眼发亮,“那些猫妖跳得可太好看了,大师姐说后头还有歌舞戏呢,有一出什么狐妖三戏高僧,听说特别精彩,可惜我醉倒了没看到,不如叫来演一出,热闹又喜兴。”
他们这些道修,就没有不爱拿和尚开心的。
苏毓斩钉截铁道“不行。”一想到他们喜宴上演什么狐妖戏高僧,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顶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这个道侣别的都好,就是有些臭讲究。
不过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且道侣对这事显然比她上心,她便不再坚持,好脾气道“那你看着办吧。”
两人回到院中,苏毓立即叫来傀儡人把任务分派下去聘礼妆奁要置办,嫁衣婚服要现做,府邸要修缮布置,筵席车驾仪仗都得安排妥当二十二个傀儡人全部出动,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苏毓也知道时间紧迫,难得咬咬牙大方一次,让傀儡人随意雇人,随意支取灵石。
可有很多事不是有灵石就能办到的,连山君的要求又多又细,足足写了二十八卷纸,巨细靡遗,大到典礼过程,小到碟子颜色花纹,一应都有规定。
傀儡人们忙活到大婚前一日,却遇上了烦从郁洲订的鸾凤半道上被只山鸡勾搭走了一只,多出一辆仪车没人拉,等对方补却是来不及了。
若是换个好说话的主人,换只灵兽凑合便是,但他们伺候的可是位祖宗。
“要不干脆减去两辆。”阿亥提议。
旃蒙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说你缺心眼,你就缺心眼,少了两辆不就凑不满二十八了”
“那换只灵兽凑合”阏逢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到在花丛里扑蝴蝶的灵虎身上,“红豆包,过来”
灵虎转过头,耳朵动了动“咪”
众傀儡人打量着只有绣球那么大的小老虎,半晌,大荒落道“不合适不合适,道君要十四只灵兽十四只灵禽。”
“对啊,”众人都耻笑阏逢,“你也缺心眼”
正商量对策,忽有一道红色的影子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几个傀儡人忙提剑相迎,只见红芒和刀剑的寒光交织闪动,片刻后,不速之客被傀儡人一举擒获,却是妖王伽陵。
阿亥看看一身红衣被割成碎布条的妖王,无可奈何“大叽叽公子,你又来偷小顶夫人啦”
伽陵鸟不屈地“哼叽”一声。
“你娘都给你找好后爹啦,”柔兆坐在台阶上,晃着腿说着风凉话,“天要打雷娘要嫁,还能咋的”
说着哼唱起谣子来“小蜻蜓,青又青, 蜻蜓它妈嫁给给鹰。鳖打鼓,燕打旗, 小虫抬酒来贺喜”
伽陵脸涨得通红“谁要归孙子当爹叽”
“那可由不得你。”柔兆眯缝着眼道。
傀儡人中唯独阿亥是看着伽陵出生长大的,素来与他亲厚,忙劝道“大叽叽公子,小顶夫人在睡觉呢,你也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早点来吃席,啊。”
柔兆见缝插针地拱火“没准明日就有弟弟妹妹给你作伴了。”
阿亥瞪他一眼“小丙你就少说两句吧”
他说着捏诀,准备给牡丹传音,让她把他们家殿下领回去如今只有这纸人治得住这无法无天的大公子。
强圉忽然站起身“慢着,我们不是缺只灵禽拉车吗”
阿亥的手一顿。
众傀儡茅塞顿开,都不怀好意地盯着伽陵健硕的胳膊和胸膛。
伽陵毛骨悚然,一边往后退一边骂“假归儿子叽你们要干嘛叽放开我叽”
当晚,几百个傀儡人一边吹吹打打,一边将苏毓的聘礼抬到小顶院中。
聘礼足有二百八十抬,礼单展开望不到边。
小顶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各种法器珠宝稀罕药材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给我的”她问道侣。
苏毓微笑颔首“自然。”
小顶眉头一皱,一阵见血道“所以你还藏了私房钱”
苏毓脸一僵,笑容凝固在嘴角“我不是”
阿亥道“小顶夫人有所不知,道君在大库之外还有一个小私库,他交给你的是大库钥匙,小库里宝贝着实不少呐”
话没说完,他的嘴不翼而飞。
苏毓无奈地从袖子里摸出小库钥匙“本打算明日交予你的。”
小顶接过钥匙收好,面色稍霁“下不为例。”
婚礼虽是走个过场,但这一晚两人还是按礼俗分居两处,云中子在大昭峰给小顶腾了个院子,几个师姐师兄一起张罗布置,陈设雅致又精洁。
蒋寒秋搂着小顶的肩头道“归藏就是你娘家,我师父就是你娘,我是你亲姐,他们是你亲哥,要是苏毓敢欺负你,我们帮你出头。”
彩毛狐狸“”
叶离小师妹不欺负师叔就不错了,听说昨晚连私房钱都充公了,真是闻者落泪。
翌日,小顶照例睡到日上三竿,刚起床洗漱完毕,蒋寒秋和沈碧茶便来了。
两人帮她梳起发髻,换上二十八只蜘蛛精不眠不休三个晚上赶制出的喜服,插戴上簪钗首饰。
小顶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支白玉凤簪,小心翼翼地簪在发上。
凤簪上有道细细的裂纹,用金补过。
梳妆毕,小顶望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不禁有些陌生,她扶了扶云鬓,转头问沈碧茶“碧茶,这样穿好看吗”
沈碧茶扶额“好看天仙下凡都没你好看,哦对,忘了你就是下凡的天仙本仙啊啊啊我的朋友不但是天仙还有个神仙道侣,我的道侣在哪里门派能不能分配一个美男子给我”
蒋寒秋拍拍她的肩“别急别急,会有的,你看连我都有了。”
沈碧茶“大师伯你这是赤裸裸的炫耀。”
蒋寒秋咧嘴一笑“没错。”
沈碧茶“嘤”
三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便听外头响起由远及近的鼓乐声。
蒋寒秋捋起袖子,拍拍腰间佩剑“金竹他们不顶用,我去拦门。碧茶你在这里陪着小顶。”
她昂首阔步、气势汹汹地走出去,便看见一身红衣的苏毓骑着螣蛇阿银从远处飞来,后头跟着二十八驾珍禽异兽拖着的云车。
苏毓长年累月一身白,乍然穿身鲜亮衣裳,越发人模狗样,饶是蒋寒秋与师叔有宿怨,也不得不承认,他和小顶站一起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
但门还是要拦的。
苏毓从云端落下,向彩毛狐狸行了个礼,扫了师侄和侄孙们一眼,除了蒋寒秋之外,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蒋寒秋瞪了一眼怂唧唧的同门“要你们何用”
说着“锵”一声拔剑出鞘“要娶小师妹,先问问我的剑。”
苏毓并不拔剑,只是抱着臂乜了叶离一眼,挑了挑下颌“当真”
叶离忙不迭地拽住自家道侣,低声道“别别,小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别忘了我们过几日也要成亲”
师叔这人睚眦必报,今日他道侣使绊子,过几日他能把他打得三个月不能洞房。
蒋寒秋一怔,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苏毓嘴角一扬,趁着小两口拉拉扯扯的当儿,一个销金咒扔出去,金锁瞬间熔化,大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