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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德太太的感叹并非没有缘由。
在她的印象里, 她照顾着长大的小姐还是当初那个病弱的小姑娘
从一出生开始就十分脆弱, 身体不好,体弱多病到仿佛风吹都会让她没了声息,于是不仅不能够如同其他小姐那般快乐地活动, 更连学校都去不成,只能家里一直安排着家庭教师和家庭医生。
然而即使如此, 她还是免不了大小的病痛和灾祸。
在经历了亲人们的一个个逝去之后, 她也免不了那愈加严重的肺病的折磨。
但幸运的是, 尽管差一点病痛就已经夺走了他们心中最爱的小姑娘, 但她依然还是度过了艰难的这一步,天主将她从死亡的边际拉了回来。
大家都说是奇迹降临到了这位善良可爱的小姐身上。
吕德太太最终也是跟着松了口气。
无法否认,随着她一年年、一次次的病重,加上家中不同的亲属成员一个个去世, 大家的精力也都是被消磨得厉害。
没有人能够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别离,哪怕是照顾宠物,总也会有些感情的。
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人,看着长大,那种心痛不会有半分虚假。
大家甚至不敢面对阿黛尔的最终逝去
其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年事已高的裘拉第公爵先生。
但要让阿曼德吕德自己来说,如果小姐在她眼前咽了气,这份沉重感想必也不是轻易能够承受的,而她仅仅只是“送别”她唯一需要照顾的小姐,她是她的贴身女管家。
对于公爵先生来说,他就是送别了自己所有的儿子、其他的女儿,还有陪伴大半生的妻子, 最后还要面对仅剩的一个女儿的离去
这种滋味,对于一位已经不再年轻、不再有着旺盛的精力的老年人来说,未免过于残忍了。
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如今,他们的小姐已经出落成了这样一位出色又曼丽的姑娘。
阿黛尔裘拉第是圈子里现在最受欢迎的小姐,是最瞩目的存在。
那些小姐们只能够仰望她、嫉妒她,那些先生们都为她着迷、为她沉醉
她处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不论是名望,还是身份本身。
这本身确实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不然苏菲巴利小姐也不至于被家里那么卖力地捧着,企图不断地稳固自己的“第一美人”身份,尽管这已经是曾经,但在此之前,她确实享受了几年这个名头的便利,这还是在这个声名并不被一部分接纳的情况下。
但阿黛尔不同,吕德太太十分清楚,眼下不论是男士还是女士,对她的评价都是很高的,这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情,她也是看着她侍奉的小姐一步步努力,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拥有了这样一份并不算稳定、也不好掌握的力量,阿黛尔想到的并不是粗浅地仅仅只是图谋一桩好亲事,当然这会成为她的加分项之一,对于很多家族和适龄先生来说,这无益于是一种短暂便捷的登天之法。
所谓的威严和影响力,就是资源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将这份宝贵的东西利用起来,对于很多先生来说,可以轻易地在事业上更进几步,也为家族带来更多的好名声和持续更多年的威望。
但阿黛尔想的并不仅仅如此
她在思考一些更为长远的东西。
她想要做一些在吕德太太看来有些危险的事情,但平心而论,吕德太太又无法反驳。
倘使她真的只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古板中年太太,那她也不会被公爵先生当做是照顾最后一位小小姐的人选。
吕德太太是读过书的,也是看过、读过伟大的拿破仑皇帝如何平息大革命的混乱,打败那些残暴、血腥的政党领导人,带着法国人民走上了征伐称霸之路,向着更美好的未来。
尽管他最后的结果失败了,但曾经征服欧洲的战绩永远地留在了吕德太太这般人的心中。
她也是读过卢梭的自由、平等、博爱的人,也是知道历史的复杂和曾经的辉煌的。
在这之后,她又经历了许多的混乱,不论是波旁王朝的复辟还是共和国的建立,再到如今的奥尔良皇帝
正因为看得多了,她非常清楚,她的小姐想要做的是一件在警戒线边缘试探的事情,也是一件难度超乎想象的事情。
她会面对数不清的困难,来自男人、女人,穷人、贵族各种各样的阻力,都会想要把她那些不安分的苗头给掐灭。
但她面对阿黛尔明亮透彻的眼眸,否定的话仿佛又说不出口了。
“您长大了”她再度以一种满带叹息的口吻说着。
“您想做什么呢”吕德太太心中有几分解释,但她还是想要从阿黛尔这里得到一个解答。
“我不知道。”
阿黛尔非常实诚地摇头。
说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她所拥有的,就是已经基于前人打下的基础之后,踩着巨人的肩膀享受着已有的成果。
她已经被前面许许多多优秀的人托举了起来,看到的也是比现在更“高”一点的风景,至于前面的人又是如何以血和泪打下基石,给未来的人们铺上一条路,又化作巨大的力量将更多的人举起
她都不知道,只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是十几年、上百年,几辈子的事情。
她同样知道,在女性权利和妇女解放事业上面,法国一直就是落后的那个。
哪怕他们曾有最出众的思想启蒙,曾经有大革命时期非常出色的夫人们做先导,但在此之后,她们面对的却是更为严苛的约束和枷锁。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哪一种地步,我也确实有那么一些期待,但想想现状,又觉得自己的那些期待或者说是目标就好像是某种童话的梦想,和眼下的现实是有些脱节的,更是不那么切合实际的。”
阿黛尔坦言。
“您的力量是有限的。”吕德太太不得不提醒她,“上一个妄图做这样的大事的人,已经被砍掉了头。”
阿黛尔神色微怔,吕德太太露出了一点不忍心的表情。
但随后,阿黛尔很轻地笑了一下,反而放松了下来,她依靠在吕德太太的怀里,如同孩子靠在母亲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