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世界各处的金光组成的王座虚影越来越凝实。
这意味着她的权柄正在收束。
一方面是因为分离的世界终于再次相连, 另一方面则是世界的反哺。
两个世界。
仰望天空的人们发现天上的倒影愈发明晰生动,视线中无数金色光点汇集在一起。每一个世界每一个人都看见一个模糊的金色王座的出现。
梦境。
型月轻轻一笑,呀, 也算不负你
他单手撑在桌上,笑盈盈支起下巴看一次性塞了太多能量陷入暂时沉睡的小雪。
又开始哭了呢。指尖划过小雪泛红的眼尾。
委屈坏了吧声音充满怜爱,也不妨碍型月重新掏出水晶棱瓶把泪水收集起来。
嘛,世界之泪挺难得的。
与其任它掉落, 不如收起来。大不了分小九一半嘛
世界之上。纯白的空间。
太宰和中也就像落入雪堆里一样显眼。
空间的窃居者几乎立时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天从来不曾把蝼蚁放在眼里, 他从半空中逐渐凝实的金色王座上收回眼神,短暂地瞥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是为他们居然能到达这里感到一分惊讶。别的就没有了。
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抬脚就能把他们捏成渣。
暗金瞳仁里没有一丝情感,玄衣冕服,巍峨帝冠, 斜靠帝座。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要回来了。
天凝视着虚空中影影绰绰的王座。
凝结的规则之力像一块玉石被他的手指翻来覆去把玩。
是现在就把王座打散, 还是等和她见面之后呢。
天不曾感到恐惧或焦急, 反而微微期待。他很期待再次见面, 她会对他说什么。
他摩擦指尖, 回味短暂地与小雪于此见面的两面。
似乎低笑了一声, 回味地微微半阖眼帘,他喜欢她处于弱势的位置,真惨, 真可怜呐。
但旋即笑意顿消, 眼底暗影丛生, 嘴角不悦至极的下撇。
她在悲伤而痛苦,却是为了区区蝼蚁。
天不高兴,也不想再留着蝼蚁的命。
中也和太宰知道他们的时间有限, 很短暂。他们必须拼尽全力,身上所带的小雪的气息让他们在纯白空间畅通无阻。
无穷压力沉沉压下来。
宛如置身万米深海,连灵魂都在被挤压。太宰和中也几乎登时闷哼一声,鲜血上涌。
天瞧也没瞧他们一眼。
恶劣的想着,等她到的时候,这两个小虫子应当刚刚咽气吧,就像腌制的肉干那样迎接她。
天饶有兴趣地摩擦指尖。
她会崩溃吗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携带劲气,拖着红茫。这样的红像是初生的太阳,恍似要映亮半个空间。
红色纹路蔓延在每一寸肌肤上。
橘色的卷发上还束着那个童稚可爱的水晶草莓。
中也如一轮灼热的红日,他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愤怒。气势扩散之处,似乎连空间都在震颤沸腾。
天侧眸,不屑的笑了一声。
抬起手。
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虫子还是现在就碾碎吧。
他正要动手,乍然发现不知何时红茫把他固定在座位上。
“你这种混蛋啊”
中也一拳实打实揍上了天的脸,他不给天反应的机会,红光愈发灼亮,就像把自己燃烧,巨大的红球将他与天包住。球体内部充溢的红光如电闪雷掣、蛇走龙舞,发出令人战栗的劈里啪啦的声音。
天猝不及防。
等他抬手挥动规则之力,中也跃身往上跳至王座背后,背身抓住王座。
“呀”中也唱戏
反手把王座重重贯向地面。
不断扩大的红色能量球顷刻爆炸。
红色流焰四射,整个空间似已沦为烈焰焦场。
中也眯起眼,喘着粗气,严阵以待。
一声冷哧。
黑色王座重新浮起空中。
天动了真怒。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不可饶恕。
他五指攥紧。
四面八方如巨蟒窜出的黑色锁链朝中也劈头盖脸打过去。
中也一拳一脚,红光闪烁,将锁链踹远。尔后如一道闪电翻身跳到一根锁链之上,无数粗大链条立刻重整扑向他,他双手于头顶格挡,所有锁链被红光强行定住,一息之间搅断成若干截。
而中也踩着锁链,身影矫捷迅疾,红日辉映,再次攻向天。
天重新张开手掌。
咫尺距离,中也被一个黑色掌印重重压向地面。
他猛地喷出口血。
天俯身看地面被压制得不能动弹的身影,面如寒冰,他又摸了摸脸上的伤,你不过是仗着她的厚爱。
否则,如何能与一个世界意识为敌
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身上有重重来自于她的庇护。让他在此地得到了来自世界的加持。
天轻蔑地道,真可笑。她居然喜欢你们这样的虫子。
我不想留你碍眼了。
太宰治在急奔。
急速的奔跑,汗水浸透了衣裳。他随手把外套扔掉,拼尽全力的奔跑。
中也在战斗。
战斗的声响传得很远。
他相信中也能拖延时间。
所以,他也不能差
太宰竟然再次加速,像是从高处坠落那样迅疾,缠好的绷带已经散开,雪白的绷带几乎和空间化为一体。
太宰不管不顾。
河流的涛声已经近了,很近了
万屋。
道满已和付丧神交手数个来回。
他们战斗的身影就像影子你来我往。
上空不断炸裂的光焰,和雪亮的刀光,几乎令人目眩。
时间溯行军已经和时政军队交起手,溯行军实在太多,即使有无数溯行军触及阵法而灰飞烟灭。但一波又一波涌来的溯行军,宛如没有尽头的虫潮。
地面的人也参与进战斗。
元宫茜和香取战斗到几近力竭。茜拉开香取替她挡下一击,紧盯着敌人,“香取你在我后面休息”
就在此时。
天空一声清亮的“铮”
然后是紧跟着两声。
三声“铮”万屋大阵陡然变亮,刺目的光芒充斥视线。
再睁开眼时,就见周围敌人已渐化作飞灰。半空中,一道影子飞速的砸向地面。
是时间溯行军的指挥者
香取和茜屏住呼吸。
不知名付丧神的斗篷在这时终于破碎,露出真容。
香取猛地攥住茜的手。
“那是”
那张脸那张大半是白骨,但还是依稀可以辨别出的脸像极了芦屋道满
付丧神砸进地面,一路冲行数米,沿路房屋破毁,地面开裂,才终于停住。
芦屋道满一身白袍,边缘破损,衣襟上的血迹便分外鲜艳。
他落在付丧神跟前。
随意的抹开嘴角的鲜血,“蠢货”
他踩在付丧神身上,如是说道。
驱动大阵,万屋内的溯行军全部粉碎,但是还有更多,几乎无穷无尽的时间溯行军再涌进来。
道满抬眸看了看仍旧悬挂在时月城上空的明月。
嘴角一点笑痕一闪而过。
他弯下腰,并指为刀,捅进付丧神的胸膛。
半边白骨,半边。
道满嫌恶的皱眉,踩住付丧神不容他动弹,手不断在他体内翻搅。终于摸到了那个东西。
天以执念捏造的付丧神的核心,是一块从废弃河流里捞出的碎片。
这块污浊缠绕的碎片已经是如墨的黑。但是最中心还有一点白。
那白是刀光的白,是月亮的白。
道满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将碎片生生扎进自己的心脏。
几乎登时,他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喷出一大口一大口鲜血。
他仅有的那缕白发迅速蔓延至所有发丝。
在周围人的瞠目中,一瞬白发。
当他再抬起头,那双浅浅琥珀色的眼睛已经变成血一样的红。
道满捂着心口,脑海里两个版本的海边初相逢来回闪现,他蓦然轻笑出声。
执念。那是芦屋道满的执念。
不管是哪一世的芦屋道满都是同一个人。
千年前平安京他偶然遇到第一队时间溯行军起,他就沾染了一丝执念,一缕青丝变白。
所以,原则上,他可以以肉身融合这执念。
他会吞噬它,控制它。
从而
芦屋道满站起身来。
白发飞舞如乱蛇,他看着天上密密匝匝的溯行军。
因为指挥官的陷落,他们愈发机械迟钝。
他踩着一方猩红法阵重新冲向天空,冲进时间溯行军的千军万马里。
道满嘴角还挂着笑。
嘛,虽然这样了,但是我是被人叫做阿满的道满哦。
所有人眼睁睁看见他被漆黑而污秽的溯行军吞没。
然后,天空爆发出耀眼的红光
世界之上,空白空间。
天察觉到事变,略有烦躁的摩擦指尖。
真是废物。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天的表情阴鸷无比,眼神冷凉刺骨,原来是你这个骗子。
d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我为什么不敢呢”d伯爵冷冷道。
天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轻蔑一笑,如若你不是一直躲在世界里侧,早就连灰都留不下了。
“哦是吗”
d伯爵的眼神如刀,“如若不是她救了你,你早就被吞噬殆尽了。”
天微微眯眼,脑海里浮现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刻。指腹来回摩擦,巍峨如山,浩瀚如海的威压震荡在空间内。
他心中不悦极了。
他讨厌这些腌臜的家伙提到她。
他们如何能玷污于她。
哼,正好,一起死。他扭动指节。
d伯爵身体在压力中微颤,“是吗”
就在此时
十二国。
蓬山位于十二国的最中心,这里有舍身木,有蓬庐宫、甫渡宫。麒麟从舍身木诞生,然后在此升山,选择君王。
作为天帝钦定的秩序运转的核心。
蓬山最高处,还有天帝的紫薇清都天帝在此拥有一道王座虚影。
因而,这世界中心与世界本源相连。
德音轻而易举接近了蓬山的最高处。
他要毁掉这里。
蓬山不缺麒麟。
一个麒麟死去后,舍身木会结出新的麒麟。
麒麟如果不选择王,那么他活不过三十年。
德音是一个叛逆的麒麟,他不觉得他能奉谁为主,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重要。
麒麟是量产品,充其量只是比较有用的量产品。
麒麟不能有自己的意志,升山前听从天命,升山后听从天命和主命。
麒麟的一生唯一的自主权只在升山之时。
德音很确定他不需要王。
他宁愿老死,也要践行不择王的自由。
一年又一年,专属于麒麟的金发因为衰弱几近霜花之白,蓬山的女使再三恳求他前往舜国择王。
在这路上,于奏国海边。
他遇见了命定一般的王。
德音从来不曾觉得王和麒麟的羁绊是如此令人快乐而安心的关系。
他甚至在想他漫长的固执和叛逆就是为了在这时遇见王。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君侧,不违诏令,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他轻声念着当年奉主时的誓言。
谁曾想,他为之庆幸幸福,以为天定的王,当真只是天定。
他的存在成为囚禁小雪的其中一把锁。
只要他还活着,作为十二国世界徇王的小雪就不得不受制于天命。
蓬山上所谓的仙人们,卫士和女使们已经赶到,他们行色匆匆,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您要做什么”
“你怎么敢疯了不成”
“失道失道”
德音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束缚他的法术打过来之前。
徇麒德音已经果断地动手了。
舍身木倒。
帝所塌陷。
蓬山崩落。
而德音拿着剑,果决而轻快地划过脖子。
他怎么能成为囚禁小雪的一把锁呢。
“请说我宽恕。”
他最后一句话是道歉。
那双霜青色的清澈眼眸没有半分悲伤,爱哭的德音没有哭。
请宽恕,我恳请您接纳我。
请宽恕,我选择离您而去。
但是,我一直都很高兴。不管是遇见您,还是离开您。
麒麟倒在血泊中。
梦境。
型月刚心满意足收起水晶棱瓶。
眼神忽地一动。
小雪身上突兀显出两道黑色锁链的虚影。
在他一声“咦”中,锁链一一崩解。
型月若有所思。
原来是锁掉了一把、两把这倒霉孩子,身上还有一把锁呢。
三把锁。
型月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凝重了。
这些人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啊但要是又都死了,九儿出来不得找我麻烦
他捏着下巴。
他并不是真身在此。世界外层都是兽群。他只能借助梦里的门,投出的一道影子。所能做的相当有限。
型月啧了一声。
嘀咕一声麻烦。
然后默默抱起了小雪。
快醒吧,再不醒过来,你又得哭了
世界之上,空白空间内。
天的本源之一受损,一时之间也受了伤,发出怒吼。
你们怎么敢
更令他气愤的是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也随之消散。
怎么敢
“我也一直想问您,您怎么敢”d伯爵冷笑。
中也一直积蓄力量,瞄准时机,额头青筋暴起,眼眸发白。
两手间凝聚起硕暗红光球,爆裂的能量炸裂于表面,威势赫大,似流星,似黑洞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天而去。
拚尽全力的一击。
“呀啊”
d伯爵也动了。
空间血红一片。
中也单膝跪地,身体各处开裂又不断愈合血痕。整个人都如从血海里捞出来似的。
然而
这全力一击,天靠在王座上,只是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天终于站起来。
周身震荡着细琐而漆黑的光点。
只有这个程度
彻底激怒的天一定要让这胆敢冒犯天颜的家伙死死无可死
在此时。
天就像被束住了,猛地被拉倒在王座上。黑色阴影缩进王座。
d伯爵手上捏着法诀,将王座用力拉入地下。
残骸。天立刻认出束缚住他的是什么。
他这时才正眼看向中也。
这个人类是污浊之身,是黄泉的侵染。但或许是月神清正神力的遮挡,又或许是浓厚的她的气息。
他怒火中烧之际,竟然没有看出
他的体内一部分力量在d伯爵的催动下接近于残骸。
是这种人造的残骸暂时禁锢住了他。
中也艰难地站起来。
他的肌肤表面红色纹路似有灵性不断游走。
他一步一个血脚印,坚定的走到了王座之前。
攥紧拳头。
一拳又一拳砸过去。
“你这种渣渣还敢欺负我妹妹”
太宰治,背负最后任务的太宰治终于狂奔到河流一岸。
斑斓的时间河流无止息的流。就像个劣质画家随意乱甩油彩,色彩艳丽而肤浅。美丽而虚假。
废弃的时间线里积蓄的残骸都汇拢在这里,这里是坟场,这里是垃圾堆。
太宰治毫不犹豫跳进了河流之中。
嘛,真是熟悉的跳河,熟悉地被河流带走。
太宰治放松身体,任河流把他冲走。
废弃的河流不会有未来,所以只会往复而流。
人间失格
他是唯一能无视河流的污染的人。但是这终究不是人类的境遇,就算有书的加成,他也坚持不了太久。
所以,他必须在自己彻底被残骸污染前,找到她。
太宰治猛地扎进河底,开始逡巡。
她在哪里
太宰感受得到逐渐从肌肤渗透进来的寒意。
他的耳边又开始响鸣起窃窃私语。
怨恨。
怨恨。
怨恨世界死亡
任何一人,包括神明都会即刻陷入癫狂,被污染,被同化,被吞噬。
太宰治面无表情,忽然闭上眼,身体沉下更深处的河底。
残骸绝大多数都只剩下怨恨而已。
但往深处去。
逐渐有不同的声音。
期待看雪
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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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
别死
别死
别死
太宰猛地睁开眼。
找到了
在无边无际的怨恨中仍执念着的碎片,包围着一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他的目的地。
被囚禁的世界意识的真身。
穿过那些永远固执地低喃“别死”的碎并不容易。它们围住,不许任何东西靠近。
真是奇迹。
执念的本能似乎知道不能让怨恨持续污染她。
太宰耳边絮絮声响,连他的心也随之颤鸣。
他想起他从楼顶一跃而下时所想的事。
他想我是带她走的。
似乎它们知晓了他的心声。
太宰面前开出了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