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此时的舒沅, 还并不知道头顶一层之隔的办公室里,暗藏怎样的风波诡谲。
眼下她正焦头烂额的仍不过是会议室里, 十分外露且表象化的唾沫乱飞罢了。
“舒老师, 你又不同意我们这么改, 你作为作者, 自己也都说不上来秦升为什么喜欢这个、这个什么方圆, 我还是觉得, 难理解的东西就不要往里塞了,你们说是不是”
“对啊男女感情无外乎就是始于外表,终于相性嘛。当然了, 现在的爱情电影文艺电影什么的不能这么拍, 但是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突出强调还是宿命感。不是我说, 原书吧,这个感情线啊,太细水长流了,平常人哪有这么付出七八年不求回报的,是吧”
没了霍礼杰镇场,再加上宣扬五分钟前,不知道看见什么短信, 突然脸色大变离开会议室。剩下的几个编剧再没了忌惮, 又多是业内知名的中青年一代, 好像一下子愈发打开思路, 立刻七嘴八舌地就观众口味和拍摄范式讨论起来。
她的头被吵得突突发痛,却根本找不到插嘴的空隙。
说到最后,又是那个频翻白眼、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看不惯她似的女编剧,甩下一句“舒老师,我们理解你,搞文学的怎么能没点清高但是既然同意了版权改编,改编改编,不改怎么编就不要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了”,终于气得舒沅再等不及其他两人回来,便径直提起包,头也不回的离开
由此,当然也就错过了宣扬同霍礼杰一起返回会议室,听闻经过,随即直接开除那编剧的“无情”一幕。
女编剧气冲冲离开,门甩得震天响。
剩下几个刚才还大侃特侃的青年编剧,此刻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没过多久,便被女秘书齐齐请出会议室。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内,遂只剩下一坐一站的两人。
宣扬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片刻。
末了,终于忍不住回头,低声质问“你不是答应过我,合同一签,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之后的流程全都以我代表r方面的意见为主吗”
“但是霍氏的财务危机是事实。在你还没有真正掌握实权之前,我更需要蒋成手里那笔钱。”
“如果不是成年礼的计划有变,现在我也能拿出这笔钱这本来就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等宣展的事告一段落,我不会少你的。”
宣扬顿了顿。
“而且,别忘了你说过,礼杰,如果不是我,你的好兄弟路以诚就死了,你欠我一条命难道跟我的合作,不是更值得信任吗”
霍礼杰笑了笑。
想起方才蒋成成竹在胸的了然神色,又联想起眼前长那人七岁,却显然还分不清眼前局势的宣扬,他甚至忍不住默默在心里感叹或许这就是私生子的眼界。永远只能看到钱钱钱,却看不到钱的背后,什么才是“势”,是“威信”
在香港股市上,一子动,能引千万子争相而动的公信,足以提升大众股民对霍氏投资信心的注资,才是他看中、也是蒋成愿意出让的真正影响力。
但他却并没有直言。
只蓝眸淡扫,看向眼前人。
“是值得信任。但你跟我都很清楚,只要宣展一天不死,你就永远只是摄政王和二把手。你跟你哥哥争了一辈子,争女人,争地位,他死了以后,你还得跟他儿子争,这是必然的事,在至少十年以内,你比不过如日中天的蒋家太子爷。”
“”
“归根结底,成年礼那么关键的一步,竟然请了蒋成,就是个最大的错误。他是个聪明人,又是个局外人,对情势看得一清二楚可是jones,你记得吧,当时我也跟你说了,你还是可以继续计划,完成合法性上的夺权,那现在的局势就不可能这么被动。
但你呢你还是因为害怕舒沅认清你,竟然把宣展放回去,犯了妇人之仁的大忌。现在,再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公开机会,你能从richard手上拿到的利益,也只是从上海回到总部,九牛一毛而已。这就是中国人常说的一子错,满盘皆输我必须得说。jones,一旦涉及女人的事,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明明等了二十年,就等这么一次机会。
全盘部署,全盘规划,竟然这么滑稽收场,换来一个总部财政总监的位置,就这么满足了吗
宣扬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说得微怔。
然而停顿片刻再开口,到底声息微低“是。但我只是希望她了解,我是在帮她,而且我是爱不,我是爱护她的。”
“但你还是太早亮出底牌,也太容易被人猜透了。”
霍礼杰毫不留情“你要知道,舒沅不是聂秀,不是你跟我说的,那个温温吞吞、心里只有家庭的嫂子。这个女人有野心,有想法,她绝对不甘愿只做一个人的替身,相反,你太早表露出来你的想法,只会让人觉得你连尊重都做不到,谈什么爱情她不会信你的。”
他说着,还欲指点两句,却陡然话音一顿,脸色急转直下。
“礼杰”
“没事没事。”
霍礼杰摆手,避开他的搀扶,只右手不住轻按小腹,撑额掩饰着疼痛。
沉默的室内,许久过后,才有人声。
却是宣扬低声的喃喃“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但是我实在等了太久了,礼杰,你明白吗”
“我几乎要忘记我最开始爱上那个人的原因,忘记她说话的语气,她年轻时候的脸。但那天,我在拍卖会上看见她看见舒沅,只是隔着人群那么看一眼,我又想起了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看见聂秀的时候,那种感觉。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也许我一辈子也不能拥有聂秀,但我可以拥有这个和她像极了的女人。身形,气质,甚至眉心那点灰痣世上的确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有相似的人,这就够了。我本来也不要那个,兢兢业业为richard活了一辈子、只为了像钟家那个女人一样的聂秀,我不要爱别人的聂秀,我要一个新的她。”
所以,他培养她,发掘她。
他看她写的书,了解她身上发生的故事,令她成为勤奋且出众的天才,他要她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而后如预料之中一样的爱上他。
他多谨慎啊。
为了不让richard发现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在宣展面前,他也从不表露半点对舒沅的格外看重,令所有的心动都浅默无声说到底,或许也不过是写满笔记的书本,是加了蜂蜜的苦荞茶,是为了情人节送她玫瑰,为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准备玫瑰,是送她到家,看一路亮起的声控灯。
“我以为她会开心的,”宣扬说,“我来帮她做这个恶人,帮她找机会控诉当年的经历。只有这样,她走出去,才会愿意看看身边发生的事,不会再嘴上说没有,实际还是局限在和蒋成那段感情里。”
“局限吗”
霍礼杰问。
不知想起什么,却又笑笑。
只等片刻的疼痛缓过之后,复才眉目渐冷。
也是最后一次,他开口提醒。
“总之,jones,事情已成定局,你手上没有筹码,也就不用再跟蒋家人争这口硬气。而且,你不觉得,比起这个时候在这做无用功,你更应该去做点应该做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
霍礼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
“要不要看电影我最近在看的,拍得不错,叫末代皇帝。”
宣总,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酒店了。合同我晚上要再看几遍,如果路亚这边不能按照最初说的,参考我的意见进行修改,可能会要考虑走法院上诉。
另一头。
舒沅坐着电梯下到一层大厅。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登时神清气爽不说,她也从方才烧灼不已的气愤里回过神来,想起给宣扬发去一条通知短信。
结果,前脚短信刚发出去。
她正打算回复一下任方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埋着头一路往前走,还没走出旋转门,忽而便在出口处,被人从旁边轻轻拍了肩膀。
对方动作不重,却足以吓得她思绪倏断。
手上一抖,手机险些掉在地上,“诶”
“没事。”
好在对面反应够快。
微沉男声传到耳边,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动作,手机已被人单手稳稳捞起,递回她面前。
“啊,谢谢啊,”她下意识道谢。顿了顿,想起眼前人才是害她分神的“罪魁祸首”,又忽的抬眼,“你”
话没说完。
倒是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四目相对,她蓦地失声笑起“谢sir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