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炭火铜锅冒出热气, 水汩汩作响。
“累着了吧, 赶紧的,吃吃吃。”几盘羊肉嘭嘭嘭落在桌上, 善让才发现上肉的这人有点眼熟,好像是同级的一个北京同学。
小金同学热情地把二锅头和四个玻璃杯搁下“喝点吧顾哥喝多了直接睡我家,甭客气。”
“不喝了。”顾北武笑道“早点吃完送我哥去休息, 过几天咱们好好喝,今天麻烦你了。”
“别啊顾哥,你这么见外就是看不起我。少喝点儿,试试”小金站起来给顾东文倒酒“大顾哥是吧我是顾哥同学,您叫我小金就行。我和顾哥没的说,您是顾哥的大哥, 就也是我大哥。”
顾东文捂着杯子口比了个礼“谢谢,我真不喝酒,心意领了。”
小金和顾东文练了几把推手, 又热情地转向善让“嫂子,大顾哥不喝,那您少喝点儿。”
善让爽快应下。顾北武抢过她的杯子,一大半倒进自己杯子里“她哪喝得了这么多, 行了,我陪你喝一点。”
一瓶二锅头见了底, 小金涮肉斟酒加麻酱韭菜花,忙得两袖生风,嘴上也没歇着, 把自家在这四九城里从道光年间开始的家史都挖完了,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各种秘史张口就来,感觉他家不是住在天桥边上的胡同里,而是住在中南海里头。最后称赞起顾北武的为人来。
“我得说嫂子,您眼光太毒了,可得好好儿地看紧了我顾哥,您瞅瞅我哥,长得多精神,人也没的说,上半年为了帮助我学习英语,他半夜两点去王府井帮咱们排队买收录机,人转手卖二百五一个,呸咱顾哥,一分钱辛苦费都没要,局气,没得挑儿。”
顾东文笑着看看自家老弟,埋头吃肉。小金他爸手艺的确好,手切的羊肉涮出来鲜嫩汁肥,他真是有十几年没吃过好羊肉了,倒是景生那小子估计在新疆口福不错,也不知道他吃没吃上罗布羊。念及景生,不免就又想起她来,真不能想,一想心就绞起来,脑仁都抽得疼。顾东文抬眼看了看善让,觉得这姑娘跟着北武委屈了些。
北京人民热情起来谁也抵挡不住,一顿涮羊肉,顾北
武和顾东文兄弟俩愣没说上几句话。三个人吃饱喝足告辞,小金拎着顾东文的行李把他们一直送出胡同才依依惜别。
顾东文走了两步就问“有烟吗”
三个人停了下来,顾北武掏出烟替他点上,顺手把剩下的半包烟塞进他军大衣口袋里。
善让留意到他十指修长,指节很突出,夹烟和抽烟的姿势和北武很相像,都很秀气斯文。
“那收录机挣了多少钱”顾东文突然又开了口,带着笑意。
顾北武笑着答“两千多。”
“你们都是同学,挣上家不挣下家是对的。”顾东文点头“首都地方大,机会多,还有三年你好歹挣出老婆本来,别让人家姑娘倒贴你。”顾老爹当年是入赘,虽然顾阿婆坚持让孩子们都跟了他姓,但他心里头在乎了一辈子,从小就逼儿子得做个撑得起门户的男人。
善让捏紧了北武的手指头,狠狠掐了他一下“坦白从宽,快点传授秘诀,收录机你不是两百块一台替他们代买的怎么能赚到两千多我怎么感觉我这经济学白学了”
顾北武弯了弯眼,在她手背上撸了撸“之前我们在陈先生家喝茶,不是遇到过一个老校友张师兄他在商务部上班。正好我们学校加上清华人大的同学们有一千来号人都要买收录机,我就找他试试,没想到他热心得很,直接介绍了一位王府井的负责人,给了一个集体采购价,便宜二十块钱一台。最后一共盈利两万四千多,我们一帮负责组织、收款、验货、送货的同学就按劳分配了。”
“善让啊,你可得看清楚,顾北武就是这么个货色,他想挣的钱,再折腾也不放过一分一毛,从小就这样,我妈使唤他去弄堂口打个酱油,他实在讨不到跑腿费,靠一张脸一张嘴也要骗颗糖回来,见到隔壁上影厂宿舍门口一块烂铁,也要捡了去卖钱,结果被抓去派出所里蹲了一天,这人成天钻在钱眼里,蝇营狗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你光看脸可不行,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顾东文揭起自家弟弟的老底来毫不留情。
顾北武有点狼狈地给了大哥一胳膊肘“我们家就你最高尚行了吧视钱财如粪土,看富贵如浮云。”
善
让笑着拉住北武“谢谢大哥提醒,那我还是看脸好了,长得丑的未必不钻钱眼,通常还更没出息呢。周总理不也是美男子大哥你也长得好看。”
顾东文似笑非笑地睨了北武一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好看他才好看的。”
善让笑得不行。却听顾东文又叹了口气“粪土有时候也不能不要。明天老四你先借两千块给我。估计两年才能还给你。”
北武也不问缘由,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说来丢人,我们第一批四十几个人,到了昆明站,才发现老王把各团场知青们捐的一千多块经费给丢了。他也算是激进的北上派,和老丁他们温和派吵了好几架,肯定不会故意丢掉或是挪了。”
“那怎么办”善让紧张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