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桂华是真的出离了愤怒。
“我说几百次了, 张雄发就是个老色鬼,平时就喜欢蹭一下碰一记占便宜死不要脸,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工会的女同志们背后不知道骂了他多少次,你们一问就知道。他老婆自己也清楚, 眼珠子都恨不得绑在他裤腰带上, 看见个女的就怀疑别人要抢她老公, 什么脏的臭的往我身上泼我能看得上张雄发他个老秃头也配”
“我们调查过了,其他女同志都说没遇到过这种事,只知道你平时和他关系很密切, 经常两个人一起外出公干。”
“”钱桂华没料到女同事们竟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委屈地辩解道“他是工会副主席,我是他手下的干事他叫我去办事我能说不”
“看电影也算公干”
四张电影票推到她面前。
“都是双人票,张雄发说了都是和你一起去看的, 你们单位同事也证明你和他单独去看过电影,还要狡辩”
钱桂华满脸通红,她真是冤死了,头一回, 老色鬼骗她说工会同事们约好了一起,进去了才发现只有他们两个,她强忍着恶心极力推拒还是被他摸了几下, 厕所去了十几趟才熬到结束,笑得比哭还难看地逃回了厂里, 一问大家, 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电影的事。前些天他说去街道医院探望退休老干部,从医院出来就拐到电影院说顺大便看个电影,她根本没去,推说要去服侍婆婆直接跑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完, 自己也觉得警察不会相信。
“张雄发负责的这几块下面有四个干事,全是女同志,为什么他不叫别人只叫你”女警的视线在钱桂华胸口停了一秒“你不是一直到处炫耀自己搞得定他”
钱桂华瞠目结舌“我不是说那个方面搞得定,我是说”
“说什么”女警鄙夷地拿过一份档案“一九八四年二月十八日至三月十七日,短短一个月里,你迟到十三次,早退九次,无记录事假两天,工资奖金照旧,这就是你说的搞得定你用什么搞定了张雄发这么特殊照顾你”
“我真没有跟他怎么着,你让我和张雄发面当面对质”钱桂华急道“她老婆自己瞎想,冲进来就撕衣裳乱打人,你们怎么不管”
“揭发流氓行为,人人有责。”女警哼了一声“她那叫捉奸。”
另一个男警察谆谆善诱“张雄发招认,你以前在车间里就勾引过他,说就得他这样胸有成棍的老干部,才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你还记得吗”女警“呸”了一声,红着脸走开去倒水。
“车、车间里,大家经常这么说的呀,就是开开玩笑呀”钱桂华欲哭无泪,只要是结过婚的妇女,在车间里谁没说过几句双关的荤话呢。
“后来你还给他送过一条美国花花公子牌的皮带,花花公子你总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你还请他托复兴岛渔业公司工会的领导打招呼,让海员违规替你代买口红,你抽屉里搜出来好几支口红就是证据。张雄发主动交待,你夏天故意撒上香水在他面前转悠,还抬起胳膊给他看你腋下的毛发。据群众反映,你们经常当着办公室同事的面打情骂俏,言语下流,这些都可以证明你们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钱桂华差点晕过去了,去年夏天伸懒腰引出来的嘴上官司她还真记得。
“谁跟他下流是他一个人下流我那次不小心伸了个懒腰,蝙蝠袖滑下去,他就说,他说”
“说什么”警察严肃地拿起笔准备记录。
“他说我毛又黑又粗,肯定很要的。”钱桂华羞愤交加地道“他是领导,我总不能翻脸骂人或者一杯水泼上去吧只好开开玩笑敷衍过去了。”
“开玩笑你当时说我是要得厉害,张主席你怕不怕他说不怕不怕,三百回合不够来三千。你说三千哪行至少要三万。这些都不是冤枉你吧在场有三个同志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她们的证词全部一致。”
钱桂华百口莫辩,只怪自己管不住嘴非要逞能犯贱,又恨小人背后使坏,她们当时凑趣讽刺张雄发的那些话还要荤呢,怎么谁也不提平时一个个笑嘻嘻都是个人,背后见她倒霉就捅刀子全是鬼。
这时候她倒能感受到顾南红当时的感受了,一个女人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竟这么难。钱桂华总觉得顾南红肯定没死,明明那夜还来找了陈东海,也不知道鬼鬼祟祟说了些什么,从那以后陈东海就对她特别冷淡,夫妻再也没同过房。她在那方面的确很要,从冬到春要了好多回,都被陈东海拒了,要么说累,要么说小孩在旁边,好像以前就不累以前就没孩子似的。她总疑心他知道了什么,又觉得不可能。过了年张雄发再动手动脚,她就没像以前那么避之不及,无非想确认一下自己还是不是个漂亮女人。但她真没跟张雄发有什么,那个秃头,那个啤酒肚,她看着就犯恶心。
一抬头,就看见雪白的墙上贴着触目惊心的白底红字大标语“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钱桂华打了个哆嗦,瑟瑟发抖。
斯江是五一这天都没看见三妈钱桂华在万春街出现,才知道她出了事的。陈东海带着儿女四月中就搬回了自己家,劳动节这天来吃晚饭,一家三口都没笑脸,吃着吃着斯淇突然哭了起来,被陈东海训了几句丢下筷子就跑。斯江低头闷声不响,自从景生那件事后,她几乎没再单独和斯淇说过话,虽然知道她才和斯南一样大还不懂事,但是心里就是过不去。斯淇小心翼翼地找她几次后,到底也是十岁的小姑娘,脸皮薄,也就不大凑上来了。
饭后陈阿娘把斯江叫进房间里说话“等一歇,囡囡侬带爷叔去寻寻侬阿舅,你带叔叔去找你舅舅,小爷叔有闲话同伊港小叔叔有话和他说。”
斯江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了,不太明白陈东海为什么不自己直接上门去。大舅舅春节后把亭子间从冯阿姨手里买了回来,这几个月一直忙着翻修房子,天天都在万春街,谁都看得见。她牵着斯好走在陈东海的身后,留意到他手里拎了两瓶白酒,更疑惑了,大舅舅应该不大愿意和爷叔吃老酒。
陈东海放慢了步子,等斯江斯好上来后才轻声问“你姨娘还好吗”
斯江一愣“你知道我姨娘在哪里”
陈东海见她一脸震惊不像装出来的,不自在地摇了摇头“她走之前来跟我说过几句话,但是没说去哪里。”
斯江立刻警惕起来“那你怎么没告诉我舅舅”
“我、我以为你们都知道”陈东海有点慌乱,又加快了步伐。
等到了顾东文面前,酒是放下了,他人却不敢坐。
“东东哥,我没跟警察提南红找我的那个事,一个字也没提过,真的你相信我。”陈东海急着对顾东文澄清“不管怎么说,我和南红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肯定盼着她好,不可能害她。”
顾东文微微笑“你有什么事”
陈东海瞄了瞄旁边虎视眈眈的斯江景生和一脸鄙夷的顾阿婆,嗫嚅着说不出口。
“拿回去。”顾东文把两瓶酒推给他。
“不不不,不是的,东东哥,就是小钱被人举报了”
虽然难以启齿,陈东海还是磕磕绊绊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然后苦着脸问“我上门来就是想麻烦阿哥帮忙想想办法,能不能把她也弄出来。”
顾东文睨着他笑问“你这是疑心我们家的人举报了你老婆为了报复打击她举报南红”
顾阿婆还没反应过来,陈东海羞惭地低下了头“是伊对勿起南红请阿哥可怜可怜两个小赤佬,斯淇才十岁,和斯江斯南是嫡亲的堂姊妹,到底还是一家人。”
斯江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浑身发抖,一把搂住冲上来要打陈东海的外婆对陈东海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