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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妆(1 / 2)

这场面有点吓到我了,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包括脑袋,都变得空荡荡的。

远处的陈太医见状连滚带爬地到了姜初照面前,却又被他大力地推开, 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

我不清楚为什么吐血了的人还有这样的力气。

很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好不好,也很想抬手给他擦一擦。

可他对我苦笑了几声, 然后抬起手, 手背一下一下地刮过我的脸颊,像是要把脸上的血涂匀“乔不厌, 你记得吗我从西疆回来的那天,你也被我气得吐血了。每一次宫宴, 看到你盯着别人的酒杯, 馋成小猫一样, 我就觉得难受, 问自己为什么要气你,问自己怎么弥补你。”

也是到那一日才知道,他是知道我馋酒的。但我早就不计较这些事了,我就是一个不太记仇的人,尤其是对他。

于是呜呜咽咽地哭“不用弥补了。你让陈太医, 给你瞧一瞧行吗”

两行泪从他眼眶涌出落在我的被子上, 他难过的形容也落在我的眼睛里“朕死不了, 甚至觉得轻松了。你也把我气成这样。我们,就这么, 扯平了。”

他说。

我们就这么, 扯平了。

除夕大雪,因小产遗症,寸步难行。卧床一夜,难入深眠, 听长合殿传来的丝竹歌舞声。

元日晴好,起床对镜装扮,等了一日,未等来故人踏进丹栖宫。待乌金西沉,斜阳入窗,望镜中人安静模样,拆发髻,卸红妆。

二月春风寒凉,飞檐雨水成珠尽显料峭。裹毛氅到殿外,见鱼缸水似冰非冰,去年秋上放置的锦鲤已不知去向,只见几根青荇被风雨吹得飘摇。

三月时春和景明,花浓柳静,躺在摇椅上听花园那边欢畅的嬉笑,隔着琉璃窗数高空红红绿绿的风筝。

陈太医给开的药已数不清吃过多少副,只知道现在的我从头发稍到指甲缝,都是苦涩涩的味道,很不好闻呢。嘱咐宫女去御膳房再拿些梅子肉、桂花蜜和山楂糕回来,再去惜薪司领一些好闻的炭火,去司药司取一些迦南或苏合。

或许变得香香的,姜初照就愿意来见我了。

等到四月时,竹枝剪月影,熏风入罗帷。我已不愿意出殿门,但却很喜欢装扮自己。每日清晨起来,都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戴上最贵重的首饰,搽最白皙的粉,铺红润的胭脂。然后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一边思考自己还能撑多久才能得到准许离开这座皇宫,一边等待最后一线光消失在桌案旁。

也记得把一切收拾妥当。比如,把地上的落发一根根捡起来,藏在衣袖,等到夜晚入睡前把它们都放在枕下的扁平小盒子里,再找一个没有人的时候,让炉火把它们烧掉。

我已经很习惯且熟练地往炭火上放一截枣木,再罩一块冬日晒干的柚子皮。不好的味道,宫女们再没有闻到过。

五月,湖中小荷露尖尖角,莲叶圆圆的煞是可爱,想让人采来遮在头顶上,躺于小舟,随意地游荡。

但子衿湖不是我喜欢的地方,潦草地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让宫女掉头。转身的时候,看到明黄衣袍的公子,从琉彩宫出来。

快半年不见了,他看到我掉头就走。

我立在原地,错愕了半晌,想追上他再解释一下孩子的事儿,却发现腿沉得不像话,真是一点都不挪不动呀。

况且,他走得又那么快,甚至衣袍生风,都快要飞起来。

我即便是小跑,都不一定能追上呢。

琉彩宫的宫女走出来,原本是要往西边去,看到我同宫女时却朝东边的我们走过来,得体又伶俐地询问“斗胆问娘娘,可否给我们容妃娘娘留一些梅子肉和山楂糕这几个月里御膳房做的,大多数都让丹栖宫的姐姐们领去了,我家娘娘很想吃,却吃不太到。”

“哦,”我眉心微动,约莫笑了一下,问这宫女,“容妃想吃酸的啊,这是,已经有喜了”

那宫女可能听闻了什么风声,怕我一时嫉妒害了她主子,所以明明知道答案却还装着不懂“回娘娘,容妃娘娘最近胃口不好吃得很少,所以想进食一些酸的开开胃。”

纵然我现在只是个美人,阶品在余知乐以下。

但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笑盈盈地拒绝了她“我并不想给。除非你家娘娘有本事让陛下来找我要。”

这个招并不管用。

姜初照还是不肯见我。我在成安殿外看了好几天的星星月亮,仔细化的妆都被夜风吹得凌乱,胭脂肤粉掉落下来不少,但我再没等到苏得意请我进去。

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就想到六月初八万寿节,这样喜庆的日子,这般热闹的宫宴,他总不能再避着我吧。

我提前写好了一封信,把当初给陈太医讲的话都写下来,告诉他我为何这样做。企图让他不那么恨我。

同时,我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这些年攒下的东西,把进宫后姜初照给的奖赏放在一处,把进宫前自己的嫁妆放在另一处。宫女见我体虚,问要不要替我收拾。

我拒绝了,没看她,但笑了笑“不必,你分不清的。”

因为哪些东西不属于我,只有我自己知道。

收拾完后,给五个桐木大箱子上了锁,把钥匙交给宫女,嘱咐道“等到陛下过来了,他问起你这箱子里是什么,你再把钥匙给他。”

宫女小心翼翼地揣起钥匙,温顺地点头“回娘娘,奴婢知道了。”

他曾说同我扯平了。

我想,这才是真的扯平了吧。

六月初八清晨,吃完宫女熬好的治牙疼的药,梳妆打扮过后到书房冥思苦想今夜该找个什么机会,把信交给姜初照呢。

正愁着呢,就见一只雪白柔嫩的小手从书房门缝里伸进来,星星一样明亮又好看的眼睛亦从门缝里露出来。

我怔在椅子上,无措地眨了几下眼睛,又捏了捏手背上的皮肉,想知道此刻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还是虚妄的。

结果那小家伙大胆地推开门,露出碧莹莹的绸袍,和笑嘻嘻的脸蛋。

“姨娘。”他迈着小短腿跑向我,还甜甜糯糯地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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