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管家的意思, 沈煊没敢耽搁,安抚了自家爹娘,又对着夫人交代了几句,到内室换好衣裳便大步走了出去。
眼见自家儿子来去匆匆, 又是皇宫那种地方。哪怕说的再好, 沈家二老也不免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倒是沈爹留心扫了眼厅中众人, 还有儿媳妇脸上并太大异色,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旁的顾茹也适时解释道
“朝中事多, 相公又得陛下看中,如今日这般也不是头一回儿了, 爹娘大可不必担忧。”
话虽这般说,如今日这般着急, 也不晓得究竟出了何事。顾茹到底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敢问公公,陛下这般着急宣召于我,究竟出了何事” 沈煊普一出门便开口询问道。
“哎呀,小的也不瞒沈侯爷。”小内侍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意, 这才继续道“打从今个儿早上自从大殿下离开后, 陛下便一直呆在书房里,连午膳都未用上几口。”
说话间,内侍脸上不由更白了几分, 瞧了眼一旁眉目微动的沈煊,心中只盼着这位沈侯爷能劝上几句。也让他们这些无根之人少遭些池鱼之殃。
而一旁的沈煊已经开始思量开了, 大殿下同陛下感情一向极好, 这不仅在皇室,便是普通大臣家里也难得的很。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若是因着大殿下,陛下这般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不晓得对方到底做了什么,竟是惹得陛下气怒至此。
这般想着,沈煊心中不由更谨慎了几分,怎么着人家也是亲生父子,跟他们这些外臣终归是不同的。
心思百转间,御书房已然近在眼前。书房外,众宫人具都整整齐齐的守在外头,沈煊心头一跳,李总管却是眼前一亮,如同瞧见救星一般,连忙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一室茶香,御案前天成帝单手撑着头,双目微阖。书房内一时间安静的吓人。
沈煊小心绕过脚底下散落的瓷器碎片,只身上前来打破了殿内的沉默。司马睿微微抬头,面色疲惫道
“沈卿来了,过来坐吧”
因着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此情形,沈煊也只得轻言劝道
“陛下,龙体为重。”
“呵,连你们都晓得让朕龙体为重,偏偏有人竟是晓不得” 御案之上,天成帝拳头紧握,眼眶隐隐发黑。
沈煊微默。得,人在生气时,果然啥话都能踩雷。
室内转瞬间又是一片寂静,半响,才听得上首一声轻喟“沈卿,你说是不是太容易得到总是不那么让人珍惜”
“朕这么些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最后一句轻不可闻,若非沈煊离的近,怕是也难得真意。
然而只这一句,沈煊便已经明白了大概
“陛下何出此言,您这也是为了朝中安宁,避免无谓的争斗,累及社稷民生。”
上皇期间,因着诸皇子斗的厉害,朝中被无辜累及的臣子可谓数不胜数,若非上皇手段高超,始终能够掌控全局。否则朝纲败坏,民生怨言不过早晚之事。及至本朝,当今虽未明言,然而对于大殿下的倾力培养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大殿下早早便随着陛下参政议事,然底下那的几位至今尚未沾染实权,甚至连王位都尚未册封。
其中种种,虽有陛下私心偏爱之故,但最重要的必然还是为社稷民生所计。
“是啊,都晓得党争,夺嫡一事于社稷弊大于利,然历朝历代,哪怕圣明如太宗,清明如上皇均未出手制止此事。”
天成帝双目微阖,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说起前朝嘉明帝,谁人不道一句雄韬伟略,可谓当世之人杰。然继任者魄力却未有其十中之一。”
谁能想到呢,怕是天成帝本人也想不到,当时诸臣夸赞,秉节持重的瑞成太子最终却逃不过为臣下所制庸庸一生,嘉明帝在位期间诸多心血付之一炬。
司马睿双拳紧握,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手上依稀可见青筋暴起。
沈煊垂下头并未开口,心中却也不由微微一叹。据史书所考,嘉明帝除了以雄才伟略,眼光独到闻名之外,还以其“重情,重礼”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爱重发妻,一心培养嫡长子,对于余下诸子早早排好了道路,瑞成太子继位几乎可以说无甚波澜。
可通晓朝事,处政全备不代表能掌控的了全局,压的下诸般新贵世家,依沈煊看来,这也跟嘉明帝早早逝去,朝中各方势力错杂有关,加之嘉明帝诸般改革却是触动了豪门世家的利益。
继任者的难为几乎是板上定了钉的,若是嘉明帝再晚个几年,说不得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但古往今来,猪狼环伺之下,依旧隐忍蛰伏,最终一击必中的圣明君主从不在少数。不说康熙帝八岁登基,朝臣后族当真没一个省心的,但最后朝局不也牢牢握在了手里几十年。汉武帝之时外戚权利何等之盛,据传连兵符都牢牢握在窦太后掌中。最后不也成了一世明君,万古流芳。
瑞成太子之败,外在者许是有之,但何尝没有自个儿经不得风雨雷霆之故。对方可以是康平盛世下端正贤明,诸臣公爱戴的磊落太子,却做不得动乱之中权掌天下苍生,智压四方朝臣的威严君主。
于君主来讲,“贤”与“能”看似相同,实则不同。
沈煊垂眸沉思之际,殿上天成帝却已然再度开口“今日,衡儿过来,跟朕求了承恩公庄家之女,朕已经应下了。”
哪怕圣人之尊,也有数不尽的无奈之时。
沈煊瞳孔微缩,承恩公庄家那不是先皇后还有当今皇后母家吗怪不得陛下这般气怒,庄家已经出了两任皇后,一任几乎板上订钉儿了的太子殿下。这两年势力扩张的如此之快,竟还不准备收手吗
要知道,大殿下至今还未有嫡子出世。而庄家的姑娘,沈煊去岁便听自家夫人提过,年过十七却迟迟未曾定下人家。司马昭之心,可谓是人尽皆知了。
只是沈煊微微有些犹疑道“庄家有此心已然时日不小,然大殿下时至今日才提起此事,会不会其中还有旁的因由”
不是沈煊要为对方说好话,只是此事着实蹊跷了一些,对方今年算起来已经年近十八,若是铁定要纳,早在前两年便该定下来了。若是因为陛下反对,那时既然已经放弃,今日又为何这般执意。
沈煊心中疑惑,天成帝却是冷冷一笑,“因由”早在太上之时,他们几人斗的多厉害,这点子手段他还不看在眼里。谁成想,就是这点子小手段,便让他倾心培养的继承人栽了跟头。
沈煊微微阖眼,看来此事确实不那么简单。只是依着陛下的性子,若是当时一力回绝了,对大皇子来说才是好事,但偏偏下了圣旨,这事儿怕是不那么容易过去了。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微微抬首看向御案前沉默无声的当今,殿前微微闪烁的烛光将对方影子拉的极长。
沈煊明白,陛下此时必然已经做下了决定,而这个决定终是要让对方走上那条看不尽的孤寡之路。
父终不再是父,而子也再非为子。权谋利益,还有那高高在上的王位。终会化作一把巨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