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机上下来时,极寒的风一股脑灌进人衣领里。
沈念打了个寒战,瑟缩着脖子。
穆青说“很冷,要不你回公寓去等,我们这边还要一阵子。”
“我陪你一起。”沈念走过去,握住了他僵硬的手。
三辆黑色汽车跟着一辆救护车无声的行驶在沿海公路上。
十一月份的挪威已经很冷了,下过雪的森林白雪皑皑一片肃冷刺目的雪白色。
沈念坐在后排,抬目看向窗外。
左边是连绵不断的白色针叶林,右边是一片静谧蓝色的蜿蜒海岸。
在私人飞机上,沈念才知道“来得及”是什么意思。
原来老爷子冗长的遗嘱里最重要的一项是安乐死,而且已经准备了很久。
如果确定病情无法挽回,必须面对之时,他不愿意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弥留人间,一点一点消耗最后的生命。
他想要趁他还清醒,还算体面,有尊严的面对死亡。
这里的安乐死机构修建的宛如童话里的城堡,爷爷被穆爸从车上推下来,在机构人员的带领下去了病房评估心理状况和病情。
所有人都肃穆的站立着,穆爸忽然就哽住了,他低下头,轻声问“爸医生说还有时间的。”
“我知道。”老爷子的声音嘶哑的像是含了铁锈。
他抬起混浊疲惫的眼睛,眼眶因为过度的瘦削而凹陷下去。
他说“该做的安排,早就是做好了的。趁我还能说话,得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他看了看沈念和穆青,又看了看穆韵深和阙泽,干瘪的嘴唇牵起一丝笑,“嘿嘿”两声。
“挺好,孩子们都有了归宿,你们也都健康,我这辈子过的精彩充实,足够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微微气喘,转身不再回看,带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推着他进了房间。
沈念到这时候才知道,那个奇怪突兀的男人是作为穆韵深的丈夫来的。
穆爸爸有多想挽留老爷子,所有的心绪都写在那张小麦色刀刻般的脸上。
可那是老爷子最后的心愿,大家最终依照他的心愿,在满是歌声的尊严室里,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老爷子换了身衣服,整齐而正式,显得精神了些。
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他的意愿,老爷子神色静穆,每次选择,都没有任何犹豫。
医师去端药剂,老爷子招手,两个儿子围上了他的身侧,跪着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
男人们都没有过大的哀切神色,静静的低着头。
沈念看到端上来两杯药,一杯止吐剂,一杯毒药。
医师轻声解释说,病人如果只喝毒药,有时候会吐出来,要先喝止吐剂。
止吐剂是没有危害的,喝完这一杯也还是可以后悔,随时跟着家人儿女回家去。
老爷子接了过去,闭了闭眼,毫不犹豫的喝掉了第一杯。
第二杯是毒药,奶白色,看着闻着都像是牛奶。
医师用英语说“甜的。”
穆青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他沉声,梦呓般说“甜的好,爷爷吃过太多苦头了。”
沈念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她死死的咬着牙关,紧紧地攥着穆青的手。
两人的手都冻的麻木,却浑然不觉。
穆家的孩子们,父母们,看着老爷子端起那杯散发牛奶香甜的毒药,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温柔轻缓的歌声里,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两手握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手,缓缓地合上眼,渐渐地失去了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