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不许插嘴。奚六娘,你说,何人劫持了你?!”
div css=&ot;ntentadv&ot; “是他。”
众人目光一转,只见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汉子。
“堂下何人?”
“小人苗卯,是惠陵守卫,隶属于右领军卫,小人身份,有军册可查。”
“苗卯,可是你杀人、劫走了奚六娘?”
苗卯略略迟疑,应道:“是。”
“从实招来!”
“小人眼馋她美貌,把她抢到了惠陵……”
“来人,杖责三十!”
奚六娘再美,也是年过四旬,杜有邻根本不信苗卯会为她杀人,径直下令。
差役们当即摁倒苗卯施杖。
十杖下去,苗卿挨不住,也就招了。
“小人招,是……是受寿王之命,劫了奚六娘。”
“还敢胡说?继续打。”
“上官饶命,小人没有胡说,说的都是真的啊!”
“寿王岂可能命你做这等事?”
“小人真识得寿王啊,开元二十九年十一月小人便在惠陵,为让皇帝,也就是宁王守陵。天宝元年,寿王以宁王养子的身份,也来了惠陵,说是要为宁王守孝三年,小人一开始很疑惑,后来,私下喝酒,寿王才说了缘由。”
说到这里,苗卯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公堂的大杖,既不见人打他,也不见有人问话。
没有一个人搭茬,就像是没人想知道为何寿王要去守孝三年,毕竟听了这话,是要染上大麻烦的。
门外观审的吏员开始往后退去。
苗卯偏要告诉大家。
“寿王说,他不想让圣人封杨太真为妃,所以守孝三年,不让圣人为他赐婚。他宁愿给宁王当儿子,也不想给圣人当儿子……”
“住口!”杜有邻大惊失色。
李栖筠也是脸色难看,亲自上前,想去捂住苗卯的嘴。
苗卯却越说越高兴,有种带大家一起去死的兴奋。
“有一次,寿王喝醉了,说他虽不想当圣人的儿子,却该继承皇位,因为皇位本是宁王的,而他是宁王的儿子,是替圣人还宁王的恩德的。”
“别说了!”
李栖筠伸出手。
苗卯躲开,哈哈大笑。
“寿王还做了一场法事,请宁王在天之灵保佑他。请术士画了图谶,图谶被汝阳王拿走了。前阵子汝阳王死了,寿王找到我,请我去找回图谶,我只好劫下奚六娘问……”
“杖杀他!给我杖杀了他!”
“哈哈哈,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大可去查,让寿王与我对质,查啊,我保准都是真的……”
“别打!杀不杀他轮不到我们决定。”
李栖筠终于是捂住了苗卯的嘴,同时也忙得满头大汗。
“少尹,此案……京兆府查不了了。”
~~
“妄称图谶,交构寿王,指斥乘舆。”
李林甫念着,感慨道:“薛白如今已有本相八分神韵了啊。”
听着这些,李岫却只觉胆寒,认为这样做事真的太冒险了。
“你可知缺了哪两分?”李林甫问道。
“孩儿不知。”
“他不够狠。”李林甫道:“该杀了奚六娘,分尸,让差役顺着线索找到苗卯,这案子就更容易坐实了。”
“这……是。”
李岫却觉得这般直接与寿王冲突、你死我活,已经太狠了。
“吴怀实这次选了个最没用的朋友,只看事情会不会坏在寿王身上了,不过,吴怀实还有后招。”
“可孩儿觉得两边都攀咬得太狠了,到时圣人一旦恼怒,两方都杀了。”
“薛白输得起,他……”
李林甫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李岫等了好一会儿,没得到回答,疑惑道:“阿爷?”
“我想说什么来着?”李林甫敲了敲自己的头,喃喃道:“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
~~
入夜,兴庆宫。
吴怀实被带到了南薰殿,目光看去,只见圣人阴沉着一张脸,极是可怕。
案子原本已交给高力士办了,意外地惊动了圣人,很可能出了大变故。
吴怀实忐忑不已,上前拜倒。
“奴婢请圣人安康。”
“老实回答朕,李琎是查了三庶人逆案还是藏了寿王的图谶?你要逼得他饮药自绝。”
“绝不敢欺瞒圣人!根本没有什么图谶,那是薛白伪造出来诬陷……”
“嘭。”
又是一堆卷宗被推到了吴怀实脚下。
“睁开眼看看,这是不是伪造?”
论伪造证据的能力,吴怀实这种宦官,终究还是比不过外臣。
他用颤抖的手指翻过那些供词、籍册、图谶,一颗心沉了下去,知道自己不擅长推翻这些证据。
但,他可以让圣人不信任薛白。
“圣人,奴婢没用,奴婢被算计了啊!”吴怀实大哭道:“这些真是薛白诬陷奴婢啊!”
“因为他在偃师对付了你的‘丈人’是吗?”
“奴婢不敢瞒圣人。”吴怀实跪倒,以头抵地,道:“奴婢死罪、死罪,愿说出实情便赴死……贵妃出宫那夜,薛白就在虢国夫人府,与贵妃……彻夜共处一室。”
殿内一寂。
烛台映着李隆基的身影,在毯子上铺下一片阴影。
吴怀实便跪在这阴影里瑟瑟发抖。
“奴婢绝不敢构陷贵妃。贵妃一到虢国夫人府,便唱了薛白填的歌,许多宫人都是听到了的,圣人一查便知。”
李隆基没说话。
吴怀实壮着胆子,又道:“薛白去了掖庭宫、找了汝阳王,探知当年秘情,还与贵妃走得如此之近,此子……居心叵测,奴婢看到他都觉莫名地胆寒,因此想除掉他。”
“滚。”
吴怀实连忙半爬半滚地退了出去。
坐在那的李隆基却没有他想像中那般生气,反而极为平静。
“高将军可知,朕为何把此事交给你查?”
“老奴能办好。”
“朕信你。”李隆基道,“此事,朕不想亲自决断,就由高将军再替朕决断一次。”
“老奴领旨。”
高力士躬身行礼,退下,出了殿,夜风吹干了他背上的汗,凉飕飕的。
他感到圣人的杀意很重了。
~~
虢国夫人府。
明珠从厨房赶到正房,悄然将一张纸条递在杨玉瑶手里。
杨玉瑶看过,将它放到烛火上烧了。
“如何?”杨玉环问道。
“查明真相了。”杨玉瑶斟酌着,道:“那两个内侍省的宦官,不是薛白派人杀的。”
“本就说不可能,是谁杀的?”
“不知。”
杨玉瑶没有说薛白把罪责一股脑地推到了寿王身上。
她一直不太清楚、也不敢问,杨玉环如今对李琩是怎样的心情。
“反正是查清楚了,薛白没事了,不用我替他美言了?”杨玉环笑道,“我也不必急着回宫里,正好在三姐这多住一阵子。”
“只怕……还有麻烦。”
纸窗映着姐妹俩的身影,在月色中构成十分美妙的画面。
忽有脚步声打搅了这个夜晚。
“贵妃,高将军来了。”
“此时过来?”
“是,还包围了虢国夫人府,并且把宫人都召了过去。”
“我去见他。”
杨玉环与高力士关系一向不错,到了厅上,已是笑靥如花。
“高将军可是来接我回宫的?”
一句话,像是下棋抢了先手。
高力士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今夜来,是问贵妃几个问题。答得好,老奴还能为贵妃说话,答不好……”
杨玉环一愣,美目中神彩黯淡了些。
“妾身懂得,君王宠爱,终不常在。”
“贵妃万莫如此,不过是有了些误会。”高力士微微一叹,斟酌着,问道:“老奴想问贵妃,与薛白是何关系?”
“高将军不清楚吗?”
“确有不解,老奴着实不懂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杨玉环讶道,“何出此言?”
“那,贵妃回到虢国夫人府那夜,可在此见到了薛白。”
“自是没有。”
“真没有?”
“长安宵禁,那夜三姐又未设宴欢饮达旦,我见得谁来?”
高力士沉吟道:“贵妃当夜唱了歌,可解释得清?”
“我便知道。”杨玉环笑道,“那是念奴教我唱的,高将军若不信,请她来唱一遍就是。”
“老奴自是信的。”
“高将军只怕还是不信吧?但这是真的我生辰在六月初一,念奴请薛白作歌,练了许久。那夜来,正好被我听到,我觉得新奇,便学着唱了几遍,却不知是哪个嚼舌根子的,这点小事也能作祟。”
高力士闻言,心中一凛。
贵妃今日虽在宫外,像是被几句流言就能陷害,但谁也不能保证圣人不会对她心软。她的生辰快要到了,各种庆贺都是年初就开始做准备的,圣人可未说过要停下来。
“贵妃所言,老奴记下了,会对圣人解释清楚。”
“但不知是谁在害我?”
高力士不敢答,告了罪,离开了虢国夫人府,却依旧让人严加看守。
事到如今,他已看清了薛白、吴怀实各自施的手段。圣人喜欢斗鸡,他陪着看了那么久,对这些互啄之技都很熟悉了。薛白这次斗得依旧不错,吴怀实的几个攻击都被他反击了。
但他心里还藏着几桩事,薛白没有料到。
一则,在与和政郡主的关系上,薛白失算了,美少年自以为郡主会帮忙,不料他与郡主关系更好。
二则,圣人这次与贵妃争吵、撵贵妃出宫,实则存了试探之意,那么,在吴怀实状告贵妃与薛白共处一室时,此事已经很难说清,哪怕贵妃说的都是事实……当然,圣人还是有心软的可能。
三则,这次的事情,真不是反咬了吴怀实和寿王就能洗清的……
想着这些,高力士看了看天色,勒住了马。
“将军,不回宫吗?”
“去掖庭宫。”
“可夜里也进不了掖庭宫。”
“那我便在宫外等着。”
~~
次日,天明。
门外一有动静杜妗便被惊醒过来,转头一看,杜媗根本没有睡着,依旧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来不及宽慰姐姐,杜妗先是听了消息。
“高力士昨夜已去过虢国夫人府。”
“结果如何?他放人了吗?”
“郎君还被他关着。”
杜妗皱眉道:“高力士人呢?”
“去了掖庭宫。”
“继续去探。”
杜媗看着探子走远,问道:“结果不好?”
“我确定对手不会有别的手段了,我们每一条都回击了。”杜妗咬了咬手指,低声喃喃道:“我们给对手安的罪名更大,且证据全、事实清楚,而对手说的事很荒唐,再加上贵妃的关系,高力士怎么也该帮我们才对。”
“你别急,他还没做决定呢。”
“不,行险太多次了,这次只怕是真把圣人惹烦了。再有利的证据,比不过人心。”
杜妗踱了两步,暗下了决心。
若这次能再赢得高力士的帮忙最好,若不能她便要拿出最坏的打算了。
“阿姐,让你从薛宅拿的东西拿了吗?”
“拿了。”
“给我看看。”
杜媗于是拿出一个卷轴,摊开来。
是画,却与世间的画全然不同,一个卷轴里有许多幅小画,第一幅画的是一对夫妇,男的是将军,女的有孕在身,下面则是小字。
“陈塘关总兵官李靖,元配殷氏,生有二子,长曰金吒,次曰木吒。殷夫人后又怀孕在身,已三年零六月……”
再往后,一幅幅画皆是哪吒的故事,也包括了哪吒死后重生的画面。
杜妗坐着看了良久,收起卷轴,放置在自己腿上。
她提笔写了一份请帖,招人吩咐道:“高将军的宅院改成了保寿寺,他答应了朝臣们今日会去,你持我的帖子去那等他,务必请他过来一趟。”
“喏。”
“今日的堂食务必丰盛些,让伙计们都吃饱。给每人再添半壶酒,但不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