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适汝闻言微微一笑, 抬手替阑珊把鬓边一缕发丝抿到耳后“上回相聚时间太短,许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今日总算得了些空闲可以同你自在的多相处会儿了。”
她拉着阑珊的手出了门, 来到廊下栏杆旁边, 缓缓地靠着廊柱坐下, 转头看了眼外间的大樱花树“可惜咱们来的晚了些,若早一个月, 还可看到樱花烂漫的美景呢。”
阑珊也走到栏杆旁边,仰头看着那花树冲天而起的枝桠,笑说“是啊, 我倒也想起来, 当年咱们在这里的时候,每年春天, 都乐得什么似的”
“那是你,”郑适汝双眸含笑,看向阑珊道,“每当风吹樱花瓣飘落的时候, 你都手舞足蹈的,可知多少人暗中偷笑”
“我才不在意别人笑呢,”阑珊眉开眼笑的,“我只管高兴就是了。那时候真快活。”
大概是最后这三个字牵动了心肠, 阑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黯淡下来,是啊,那是她少女时候最快活的时光, 那会子,怎么会想到埋伏在她人生中的那许多的不怀好意跟生死攸关呢
郑适汝也看了出来。
她向着阑珊伸出手去,阑珊会意,就把手也探了过来。
郑适汝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姗儿,我知道你很是不易。之前在落梅斋里,是因为才见到你才说了那些话,其实并不是责怪你本来我该更懂你,更心疼你”
阑珊一怔,双眼不禁湿润了。
郑适汝思忖了片刻,道“你可恨那些亏欠你的人吗”
她的声音微冷,阑珊愣了愣“你”她突然想起来,便问道“宜尔,你怎么知道、知道我就是”
郑适汝对上她疑惑的眸子,心底又浮现在海云庙里温益卿找到自己时候的情形。
“我可以把我所知的尽数告诉娘娘,除了想得娘娘相助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请娘娘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姗儿我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为什么”
温益卿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当初虽然非我本愿,可我的确是几乎害死姗儿的罪魁,所有一切,是我欠她的。在替她讨回公道之前,我不想就如此颓然的跟她相认。”
终于,郑适汝说道“那天秀异当街为难你,我便听出你的声音了,只是不敢确信,正好龚如梅请我帮忙,我才特去了落梅斋,见了面才确信果然是你。”
阑珊对她有一种天然的亲切跟信赖感,闻言便笑道“那天在街头上跟你遇见,可知我也紧张着呢,只是你那么去了,我还以为你没察觉呢。”
郑适汝一笑。
阑珊又道“对了,你那位表弟,可真真是个纨绔子弟,你为何不好生教导他”
郑适汝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缘故。”
“是什么”阑珊见她笑的古怪,便附耳到她跟前。
郑适汝手掩着唇,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阑珊听得大惊“是真的原来怪不得我瞧着这方小爷性情古怪很难相处的,还以为只是个家里头惯坏了。”
郑适汝道“本来是因为之前海船的案子需要一个交代,恰巧是他在外招摇撞骗惹下的祸,所以才叫了进京的,后来父皇不予计较,我也担心这孩子在这里惹事太过,就打发回去了。”
“阿弥陀佛,幸好回去了,不然每见我一次就咬一次,我也是吃不消的。”
郑适汝笑道“怕什么既然知道是你,以后那小兔崽子还敢为难,看我不打死。”
阑珊得意道“这下好了,我也有了靠山,自然就不怕了。”
郑适汝看她狡黠的样子,也笑了出声“你呀。”
两人坐在栏杆上,吹着半暖半熏的风,飘飘然的竟有些如在云端之意。
阑珊叹道“好久不曾跟你这样相处过了。倒叫我想起一句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郑适汝瞥她一眼,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玉肌泛红,明眸摇曳,眉不描而翠,唇不染而朱,真真的当的起“美人如画”四个字。
“姗儿,”郑适汝的目光描绘过阑珊的眉眼,“我有件事认真问你,你不可瞒我。”
“什么事”
郑适汝说道“荣王跟你过从甚密的,他那个脾气我也知道,你跟他是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阑珊呆看着郑适汝,还未转过弯来。
郑适汝轻轻咳嗽了声“你怎么不懂,你在荣王府里过了两宿,难道不知外头的传言吗”
阑珊这才明白,身形一晃几乎从栏杆上掉下来,忙道“没有没有”
郑适汝挑眉“真的没有你别瞒我。”
守着这样的绝色,又是那样讨人喜欢的性情,她可不信荣王殿下竟会如柳下惠一般规矩。
“真的没有,”阑珊窘然地红了脸,“你为何只管问这个。”
郑适汝毕竟了解她,看她窘羞的这个样子,自然是真了。
当下笑道“我只是怕你吃了亏,你这傻丫头,以为我没事儿打听八卦消息吗”
阑珊嘟了嘟嘴,毕竟不愿意说这个话题,便扭头假装看樱树的。
郑适汝俯身,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裙摆。
阑珊道“干什么”
郑适汝道“你听我说话。”
“听着呢。又要说什么”
郑适汝又爱又恨,便在她腿上轻轻拧了一把。
阑珊“哎哟”了声,总算回过头来“你说嘛,干吗又拧人呢。”
她说了这句,嗤地笑道“你这一言不合就爱拧人的毛病还没改呢哼,如今也是太子妃了,难不成,太子殿下也常常给你拧吗”
她只觉着好笑,说到最后便捂住嘴笑了。
郑适汝听了这话,脸色反而淡了。
阑珊发现她仿佛不太高兴,以为是自己逾矩了,急忙敛了笑容。
郑适汝看她似有拘谨的意思,才又笑道“好好的总提别人做什么我正经的在为你打算,你倒是要开我的玩笑。”
阑珊问道“打算”
自打落梅斋一别,这数日郑适汝一直在思忖将来的路怎么走。此刻便道“你难道就想一直这样下去”
阑珊语塞。
郑适汝道“以前是逼不得已,才叫你在外奔波,如今你回来了,我没有理由让你还在外头吃苦,当然要给你筹谋一个好的出路。”
“宜尔”阑珊有些感动,可又有些紧张。
郑适汝道“我想过了,目前而言,要恢复你本来的身份自然是难的,咱们一步一步来。最好先辞了工部的差事,那就不至于太劳累了,我会给你另找一处院落,仆从之类不必担心。”
阑珊听到辞去工部差事,心头一紧“可我、我”她想告诉郑适汝,自己很喜欢目前工部的差事,
“你怎么样”郑适汝看出她面有难色。
“我能不能,不要辞去工部的差事”阑珊终于问。
“为什么”郑适汝皱眉。
阑珊低头“我、我喜欢这份差事。”
郑适汝盯着她,阑珊的反应,其实她也曾想过。
毕竟是计成春的女儿,虽然走上这条路是被逼的,但阑珊却走的一点儿也不含糊,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走的更好。
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而郑适汝想要的是好生护着她,不再叫她在外受任何风吹雨淋。
“那你想过没有,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郑适汝心知肚明,阑珊的身份华珍公主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之前公主是怕捅出来后惊动温益卿,后来又是温益卿用法子稳住了公主。
但郑适汝清楚,纸里包不住火。
所以要在这火烧起来之前,先彻底的掐死它。
阑珊却也知道郑适汝言之有理,可她仍是舍不得。
迟疑片刻,阑珊从栏杆上下地,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宜尔,我知道你怕我辛苦,怕我遇到危险,但是,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差事,我想做好这份差事,当我看到我监造的堤坝能够挡住洪水,保住大家安安稳稳的,我心里又高兴,又有些自傲之感。我知道我监造的学堂会有很多小孩子们在里头读书,虽然还没看到那副场景就离开了太平镇,但是我能想象,他们不用再在危险的老学堂里读书,会在那亮堂的稳固的新学堂里,会有朗朗的读书声从那新学堂里传出来我一想到,就会觉着高兴。还有,还有翎海的船,我看过它从有到无,那么宏伟巨大的样子,宜尔,你不亲自看一眼,你是想象不出来的还有、还有圣孝塔,你可知道,原本父亲曾经有过这样的构想,却并未成形,没想到是我替父亲完成了这个心愿”
郑适汝静静地听着阑珊说话,她看到阑珊说这些话的时候,小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辉,这种光芒已经超越了她本身之美,是一种令人无法形容、却极震撼甚至直达人心的东西。
也因为这一番话,让郑适汝察觉,也许她虽然有能力将计姗收归翼下,但是现在的舒阑珊,已经不想要缩在别人的翼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