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隔着七八步远, 见阑珊对着车中人说话,甚是恭敬的样子。
他暗暗打量着车边的人,虽然这马车看似平常,但是车旁边方才拦着自己的那个侍从, 西窗却看出些蹊跷来了。
这个人的形容举止,应该是跟他一样的,都是太监。
那么问题来了, 现如今拦着阑珊的,能使唤内宫之人的,除了他的主子外还有何人
跟阑珊有关的, 太子妃自然是一个,但是以太子妃给她的交情,绝对没有个一上一下说话的道理, 只怕早就把人叫到车内去了。
西窗想到鸣瑟如临大敌的样子, 却也猜到了车中的是何人,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身份尊贵、跟阑珊和赵世禛都有关系, 且身居内宫。
西窗当然听不见两人说些什么, 可却发自本能地嗅到了不对。
许久, 他看到阑珊后退一步,转身要走。
西窗忙上前要扶她,阑珊的身形却微微一晃,仿佛要摔倒。
“小舒子”西窗疾步冲上前将她牢牢地扶住了“怎么了”
阑珊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西窗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力气却消散的太快。
西窗察觉她的身体往下坠,忙叫道“鸣瑟”
那边鸣瑟也察觉了不对,早疾步奔了过来,将阑珊轻轻揽住,竟抱了起来。
此刻那边停着的马车已经掉转头,却是缓缓进城去了。
鸣瑟看了一眼那马车,把阑珊打横抱着,送到车中。
西窗慌慌张张地跟着进内“小舒子你觉着怎么样咱们得快进城去叫太医看看”
话音未落,阑珊挣扎道“别进城。”
西窗愣住“什么”
鸣瑟在车外虽然听见了,却并无什么表情,只是目送那辆马车穿过城门去了。
车中,阑珊半躺着,深深呼吸片刻,轻声道“转头”
西窗这才信她是认真的“这是什么话如今天黑了自然是要赶紧进城去,转头又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阑珊应了声,拼命定了定神“找一家客栈先住下吧。”
西窗想到那辆马车,当下问道“那车内的人是谁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阑珊笑了笑“是。走吧。你听话”
西窗忍无可忍“里头的是不是容妃娘娘小舒子,娘娘跟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
阑珊道“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想来也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是我这种到底是不容于父母的。走吧。”
她连说了这几声,外头马车终于慢慢调转,沿着来时路重新往回去了。
西窗呆看了阑珊半晌,扭身把车窗打开“谁让你们走的还不停下”
鸣瑟坐在车辕上“你应该也知道了车内的是谁,你胆敢抗命吗”
西窗原本只是揣测,听鸣瑟如此回答,就知道的确是容妃,当即叫道“怎么可能娘娘好好的如何能出宫,又为何不许小舒子进城主子呢难道这是主子的意思不对主子绝对不会这样”
鸣瑟道“你别说话了”
他只担心西窗越说越不像样,岂不是会让阑珊更加难过。
西窗却也会意,回头看了一眼阑珊,那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却想不通可如今又要去哪里呢”
李墉在车的那边,闻言道“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就去我们大人别院,那里什么都有,小公公不必担心。”
西窗本不愿意去,可此刻听了李墉的话,却是泪落的更急“这算什么事儿啊”
鸣瑟没有言语,却听里头阑珊道“不能去那里。随意找一家客栈,明儿就赶路离开这里。”声音很低,却很坚决。
三个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西窗先叫说“这怎么行来来回回赶路,别说是你,我都受不了”
李墉犹豫了会儿,说道“小舒,你莫非是在担心什么你只管放心,大人不是那种怕事的,也完全不必要去惧怕。”
阑珊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袖子里,半晌才道“不去。”
西窗满心难过,却又咬牙切齿,终于对着李墉使了个眼色,李墉正在犯难,见西窗如此,才略定了心。
鸣瑟虽然察觉了两人眼神交换,却并没言语。
如此车又行了半晌,逐渐地到了杨时毅的别院门口。
鸣瑟不等阑珊动,自己跳上车,抱了她下来。
阑珊抬眸看见如此,却只叹了口气,并没说话。
她实在心力交瘁,索性一切随他们去罢了。
于是李墉陪同,鸣瑟抱了阑珊入内,依旧在听雪斋里安歇了。
正如李墉所说,此处的一切都是现成之物,连听雪斋的房间内都是暖暖煦煦的,显然不是才生的炉子。
鸣瑟把阑珊放在榻上,自己出来外间,问李墉道“你们大人,早就料到她会来这里或者说早就料到会出意外吗”
李墉摇头“若真那样,不是成了神仙了大人只是预备着,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
鸣瑟皱皱眉,不管他对杨时毅感观如何,在这一次中,自己的主子的确是不如杨时毅的。
鸣瑟便问“我一直都没问你,因为觉着自己主子的事情,反而要从你一个外人口中打听,太不像样。但是现在也不容我不问了。你可知道,京内到底出了何事”
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廊下的灯笼一一点亮,风很冷,比饶州的风更多了几许坚硬。
李墉揣着手走到栏杆旁边“哥儿高看我了,我也不过是奔来走去的人,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且我知道的多半都说了,第一,司礼监在操办荣王府跟郑氏的婚事,第二”
“是什么”
“在你我眼中,小舒自然是难得的人,但是在有些人眼里,她只是个麻烦。毕竟是得门当户对的可小舒的经历,就连寻常人家都未必接纳,这些话还用我说吗”
鸣瑟咬了咬牙齿“什么门当户对,有什么重要,我们主子又不是计较这些东西的人。”
“你们主子不计较,主子家里的人却偏是斤斤计较。有关皇室体统,有关那些人的私心,岂是玩笑的。”
鸣瑟深深呼吸,那股寒意透过喉咙沁入了五脏六腑,他问道“可是我们主子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荣王殿下当然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但是一来这件事涉及一个孝字,你又知道,对于殿下而言,容妃娘娘是何等的重要。第二嘛,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摆弄人的法子有多少,端看下不下得了狠心罢了”
鸣瑟的手开始发抖“你说的是”
李墉啧了声“我不敢说,我也不敢猜。毕竟这些话,不该是我们私底下议论的。”
他说了这句,却又笑道“罢了,其实这些跟我无关,我所要做的,无非是保全小舒。”
“杨大人、真的对她这么好”鸣瑟回过神来,慢慢地问。
“嗯。实不相瞒,连我们这些跟惯了大人的都觉着诧异,小舒,是大人第一个这么相待的。”
鸣瑟突然笑了声。
李墉因知道他的脾气,便以为他又要口出怨怒之言,便笑道“你又要说什么”
鸣瑟道“没说什么,我只是觉着,这样也挺好的。”
“什么”李墉意外。
鸣瑟回头看着灯火辉煌的内室,道“主子办不到的,有人替他办到。我觉着很好。”
李墉挑眉。
鸣瑟低低道“而且我知道,主子也宁愿这样。”
阑珊并没有吃晚饭,昏昏沉沉地睡过了子时。
李墉安排了几个伶俐聪明的丫鬟伺候在房中,帮着西窗行事。
虽然如此,这一夜西窗没敢离开她身侧,睡都是靠着床边的。
到了半夜,阑珊才醒了过来他,她打量着房中陈设,突然道“我饿了。”
西窗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阑珊想了会儿“我想吃鸡丝汤面,蜜汁藕片,还要喝粥山药莲子粥。我还要吃包子,要白菜肉馅的,还要一碟子香醋。”
西窗直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才跳起来,忙吩咐了侍女赶紧去准备。
半个时辰不到,东西陆陆续续送了来,除了阑珊要点的,还有些别的时令菜蔬,阑珊也没有挑剔,各样竟都吃了一些。
她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桌边上一口一口地吃,像是十分甜美认真的样子。
又道“这汤面很好,你不要在这里站着,出去叫鸣瑟一起都吃一碗。”
西窗又是欣慰,又莫名地有些心酸,只能答应着,其实哪里吃得下。
等阑珊吃完了,已经接近寅时了,漱了口,洗了手脸,这才又上榻睡了。
西窗给她盖好了被子,又吩咐侍女好好看着,才悄悄出门,对鸣瑟道“你看小舒子”
鸣瑟低着头不做声。
西窗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眼泪逼回去“等天亮了,我想回京一趟。”
鸣瑟问“你想到王府,问问主子是怎么回事吗”
西窗道“那是当然”
鸣瑟说道“之前我叫飞雪先一步回京,就是想让她打听明白,谁知她进了京,什么音信都没有,我就知道必然有事,今日见如此,更加确信了。飞雪尚且不能成事,你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西窗横眉冷对地道“我不服,我也坐不住,主子到底怎么了我得弄清楚,不能不明不白的小舒子又要回去,这如何能行别说是孩子了,她自个儿都撑不住不管怎么样都要拦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