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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纳尔雷根生有一副阴郁的外表。这并非由于他的肤色,其实它相当顺眼;甚至也不是由于他又浓又深的眉毛。给人如此印象的真正原因,应该是他那两道眉毛突出于深陷的眼窝与又高又凸的鼻子之上。因此,他总是带着一种极不快乐的表情。他的眼角一向没有笑意,而他的话也很少,不过他一旦开口,就会有一种深沉、雄浑而且嘹亮的声音,很难让人相信是从这个相当瘦小的身体发出来的。
他说:“谢顿,你需要暖和一点的衣服。”
谢顿说:“哦”然后四下望了望。
另有两男两女准备跟雷根与谢顿一同上去,他们都和雷根一样,在光滑如缎的川陀服装外面罩了一件厚毛衣。每件毛衣都是色彩鲜艳、设计大胆,但谢顿已经见怪不怪。当然,没有哪两件有丝毫雷同之处。
谢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对不起,我不知道。可是我并没有合适的外套。”
“我可以给你一件,我想这里应该还有多出来的──好,找到了。有点破旧,但总比不穿好。”
“穿这样的毛衣会让人热得很不舒服。”谢顿说。
“在这里的确会。”雷根说,“上方的情形却不一样,那里又冷风又大。可惜我没有多余的绑腿和靴子能借你,等会儿你就会想要了。”
他们带着一推车的仪器,正在一个一个测试,谢顿觉得他们的动作慢到没有必要的程度。
“你的母星冷吗”雷根问道。
谢顿说:“赫利肯某些地区当然冷。我住的地方则气候温和,而且经常下雨。”
“太糟了,你不会喜欢上方的天气。”
“我想我们在上面这段时间,我总有办法挺得住。”
准备就绪之后,一行人便鱼贯进入标示着“公务专用”的升降机。
“那是因为它直接通往上方,”其中一名年轻女子说,“要是没有好理由,一般人不该到那里去。”
谢顿以前未曾见过这名年轻女子,但刚才听别人叫她克劳吉雅。他不知道那究竟是名还是姓,或者只是一个昵称。
较诸谢顿之前在川陀或赫利肯所搭过的升降机,这部升降机似乎没什么不同当然,那次他与夫铭使用的重力升降机例外。但是,由于知道它将带着自己脱离这颗行星,抵达空无一物的上方,不禁令人有置身太空船的感觉。
谢顿在心中暗笑,这实在是愚蠢的幻想。
升降机在微微颤动,使谢顿想起夫铭有关银河帝国衰败的预言。雷根与另外两男一女似乎进入入定状态,仿佛在踏出升降机前,他们将暂停一切思想与行动。不过克劳吉雅却频频瞥向他,好像发现他极为引人注目。
谢顿向她凑近,对她耳语道他唯恐打扰到其他人:“我们要到非常高的地方吗”
“高”她重复了一遍。她以正常的音量说话,显然并未感到其他人需要安静。她似乎非常年轻,谢顿想到她可能是大学部的学生,或许只是来实习的。
“我们上升已有好一阵子,上方一定在很高层的空中。”
一时之间,她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她说:“喔,不对,一点也不高。我们从非常深的地方出发,校园位于低层。我们使用大量的能源,住得够深,能量的消耗就会相对降低。”
这时雷根说:“好,我们到了。大家把设备推出去吧。”
升降机在微微震颤中停下来,宽大的机门迅速滑开。此时气温立刻下降,谢顿赶紧将双手插进口袋,并庆幸自己身上套了一件毛衣。一阵冷风吹乱他的头发,他才想到最好还能有顶帽子。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雷根已经从毛衣折袋掏出一样东西,一把将它扯开,再戴到自己头上,而其他人也纷纷照做。
只有克劳吉雅犹豫不决。正想戴上帽子之际,她却暂停了动作,然后将帽子递给谢顿。
谢顿摇了摇头。“克劳吉雅,我不能拿你的帽子。”
“拿去吧。我有长头发,而且相当浓密。你的头发短,而且有点薄。”
谢顿很想极力否认这一点,若是换个场合,他就一定会这么做。然而,此时他只是接过帽子,咕哝道:“谢谢你。如果你的头觉得冷,我马上还给你。”
也许她并非那么年轻,而只是因为她有一张几乎是娃娃脸的圆脸。由于她提到自己的头发,谢顿才注意到它是迷人的红褐色。在赫利肯,他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头发。
外面是沉沉的阴天,正如他经过露天的乡间,前往皇宫途中所遇到的天气。今天比那天冷了许多,但他猜想这是因为前后相隔六周,如今已是深冬的缘故。此外云层也比那时还厚,而且天色更加阴暗和恶劣──或者只是因为天快黑了当然,他们既然到上面来从事重要工作,不会不为自己预留充分的白昼时间。或者说,他们算准了很快就能完成工作
他原本想要开口发问,又想到此刻他们或许不喜欢有人问东问西。这些人似乎都进入某种特殊的精神状态,从兴奋到愤怒不一而足。
谢顿检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他站在某种东西上面,猜想可能是黯淡的金属。这是他暗中重踏一脚之后,根据响起的声音所判断的。然而,那并非裸露在外的金属,他行走时会在上面留下脚印。这个表面显然覆盖着一层灰尘,或是细沙或粘土。
嗯,为何不会呢几乎不可能有人上来打扫这个地方。出于好奇心,他弯下腰来掐了一点尘土。
克劳吉雅已经走到他身边,注意到他的动作。她像家庭主妇被人逮到漏洞那样,以尴尬的口吻说:“为了这些仪器,我们的确经常清扫这附近。上方大多数地方比这里糟得多,不过其实没什么关系。你知道吗,这些沙土可以用来隔热。”
谢顿含糊应了一声,又继续四下张望。那些看来像是从薄土壤如果能这样称呼的话长出来的各种仪器,他根本不可能了解它们的功用。对于它们究竟是些什么,或者测量些什么,他连最模糊的概念都没有。
这时雷根走过来,一路小心翼翼抬起脚,又小心翼翼放下来。谢顿想到,他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仪器受到震动。于是他提醒自己,从现在起也要这样走路。
“你谢顿”
谢顿不太喜欢这种语调,冷淡地答道:“什么事,雷根博士”
“好吧,既然这样,谢顿博士。”他的口气很不耐烦,“阮达那小个子告诉我,说你是个数学家。”
“是的。”
“优秀的数学家”
“我希望如此,但这是难以保证的事。”
“你对棘手的问题特别有兴趣”
谢顿若有所感地说:“我正陷在一个难题里面。”
“而我陷在另一个难题里。你可以随便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的实习生克劳吉雅会帮你解答。你也许有办法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乐意效劳,可是我对气象学一窍不通。”
“谢顿,这没有关系。我只希望让你对这件事有点感觉,然后我再跟你讨论我的数学问题,如果它也能称为数学的话。”
“我随时候教。”
雷根转身离去,那张又长又苦的脸看来绷得很紧。然后他又转回来,对谢顿说:“如果你觉得冷,冷得受不了,记着升降机的门是开着的。你只要走进去,在标着大学底层的地方按一下,它就会带你下去,然后又会自动回到我们这里。万一你忘了,克劳吉雅会教你。”
“我不会忘记的。”
这次他真的走了开。谢顿目送他的背影,感到冷风如利刃般切割着身上的毛衣。此时克劳吉雅走回来,她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谢顿说:“雷根博士似乎心浮气躁,或是他的人生观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