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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案 孩子们 · 1(1 / 2)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村上春树

1

在韩亮发动汽车的一刹那,我改变了主意。

“等等,我记得,还有一具白骨,我们还没了解情况吧”我说。

“那不是交给他们勘查二组进行了吗”林涛说。

“可是,我们既然来了,就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们就这几个人,也总不能全省的案子都过问一遍吧。”林涛显得有些反常,好像有一些怠工的情绪。

“师父说过,首问负责制。”我说,“既然我们在第一时间就过问了此事,那么我们最好就管到底。”我坚持我的观点。

“那那那小羽毛明天过生日怎么办”林涛低着头,说出了心中所想。

“哦,我说怎么了。”陈诗羽说,“谁要过生日了再说了,和你们在一起办案,生日过得才比较印象深刻。”

说完,陈诗羽看了一眼韩亮。

韩亮毫无察觉,转脸看着我说:“到底怎么办呢”

我笑了笑,指了指前方,说:“走,县公安局。”

杨大队看到我们回来,显得有些吃惊,一脸惶恐地看着我们说:“怎么了这是又有啥事儿吗这案子证据没问题了啊,我我没和你们说吗”

我被杨大队吃惊的表情逗乐了,开玩笑地说:“技术室等级评定。”

技术室等级评定是公安部要求各省省厅组织的一项考核,每两年一次,就是对各地刑事技术室的人员、设施、装备以及工作情况进行综合评定,形成一定的分值。然后根据分值,分别把技术室评定为“一级示范技术室”“一级技术室”和“二级技术室”。

为了能通过领导层面把技术室建设成标准化,省厅也把这项工作关联到各地的绩效考核中,因此各地都非常重视技术室等级评定工作。

其实,我省是在逢奇数年的年初进行评定,所以今年并不是技术室等级评定年,但是听我骤然这么一说,杨大队立即涨红了脸,慌张地说:“我们我们材料还没准备,今年怎么搞突然袭击了”

我哈哈大笑,说:“开个玩笑而已,别紧张。”

杨大队拍了我脑门一下,说:“吓死哥了,敢来玩儿师兄了”

我嘿嘿一笑,言归正传,说:“我只是放心不下那具白骨。”

“哦,那具白骨啊。”杨大队说,“我刚才初步了解了一下,通过初步尸检,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痕迹。但稳妥起见,我已经向局党委汇报了,要求各派出所排查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寻找尸源。找到尸源,可能就水落石出了。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我们这里到山里自杀的人以及误入山林饿死的流浪汉,还是蛮多的。”

“你们这里是山区,寻找尸源可没那么容易吧”我皱起了眉头。

“确实。”杨大队说,“尤其是居住在山里的人,不太好逐一查实。”

“关键是寻找尸源的条件得弄准了。”我说,“不如我们今天去看看吧,多一组人测算年龄、身高,也多一分把握。”

“这个我有自信。”杨大队说,“我们林海法医,那可是法医人类学毕业的硕士生。”

“林海”我在脑海里寻找着这个名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我记得杨大队你手下的法医,不是有两三个吗这人是新人”

“林海,听起来和我像兄弟似的。”林涛连开玩笑都开得无精打采。

“别提了,连续辞职了三个法医,本来就剩我一个了,现在还好,今年进了一个硕士。”杨大队说。

我吃了一惊,说:“问题大了一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连续辞职二来,今年刚刚工作的同志,肯定还没有授予主检法医师资格,那么就不具备独立办案的资质,白骨案不该交给他啊。”

“不交给他交给谁呢就我和他两个人。”杨大队垂头丧气地说,“不是我发牢骚,你说说看,我们这个天天和尸体打交道的职业,可以说是别人都不愿意去做的职业,还是全警学历最高的职业,拿的是最底层民警的薪酬,提拔是最慢的,压力是最大的。你说说,还有谁去干”

我的情绪瞬间被杨大队的情绪感染,说:“薪酬低是因为我们公务员没有分类管理,不管你学历多高、工作多苦,什么级别就拿什么工资。提拔慢并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别的专业入行快,提拔走一个,可以马上补上,而我们不行。法医必须具备五年的医学本科基础,还需要数年的经验磨炼,所以提拔了一个,很难再找到一个补上坑。压力大是因为人命大于天,我们的工作直接关系到人命。确实,法医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做的。这五年来,我们省每年都在进新的法医,但总人数却少了许多。”

“我不想耽误别人的前途,人各有志。”杨大队说,“他们三个人辞了职,有的去当了医生,有的去做了医药生意,不用接触死人了,工作没这么累了,压力没这么大了,赚的也是现在的十几倍。”

“是啊,拦着也没用。我说过,法医这个职业,在目前的状况下,必备的条件有两点,第一,学医;第二,热爱。没有热爱,是根本做不下去的。”我说,“不过,让一个刚工作的同志独立处理案件,风险还是很大的,所以,咱们叫上林海,再去看一看尸骨吧。”

去殡仪馆的路上,我的情绪很低落。法医队伍的缩水,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然而我没有丝毫办法去改变。不被领导关注、不被群众理解,成天做着别人避而远之的工作,饱经世俗的眼光,甚至歧视。如果不是破案的这些成就感,我还会坚持吗这个职业,怎样才能得到更多人的关注获取更多的理解我想,被冷落,比薪酬低、付出回报不成正比,更加伤人吧。

林海是个瘦瘦高高、皮肤白净、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刚毕业的缘故,显得有些自负。林海拉开尸袋,直接拿起死者的髋骨,指着耻骨联合面,说:“尸体被野兽撕咬,软组织大部分缺损,尤其是皮肤组织的消失,导致尸体腐败加剧,虽然残留肌肉组织看起来还比较新鲜,但白骨几乎暴露,也省去了我们煮骨头的麻烦。”

林硕士准确说出了尸体腐败严重和肌纤维新鲜之间矛盾的原因。

我点点头,说:“那你估计死者死亡多久了”

“我觉得两三天就可以。”林硕士说。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死者的头颅。尸体的颈部软组织已经大部分消失,还有少数肌肉把头部和颈椎连在一起,头皮和面部皮肤已经大部分缺失,尸体的面部看起来有大半骷髅和小半肌肉,这样的面容和恐怖片的鬼怪差不多。

我说:“死者的右侧眼睑还在,可以看到下面的眼球已经干瘪了。如果只有两三天,那么眼球内的玻璃体液不说充盈,也应该还是有不少的。所以,我觉得死者应该死亡七天以上了。”

“有什么依据吗”林海说。

我摇摇头,笑着说:“经验。”

林海显然没有被我说服,接着说:“至于年龄和身高,你们看,死者的耻骨联合面呈焦渣状,腹侧缘、联合面下角和背侧缘都有破损,结合死者的牙齿有陈旧性脱落,剩余牙齿磨耗程度八级到九级,所以经过我的测算,年龄大约在68岁。”

林海对死者的年龄测算和我预估的差不多,这是查找尸源最为重要的一个依据。

“女性,650厘米左右,这是我们查找尸源的条件。”林海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从尸袋里拣出一块残留的衣物碎片,补充道:“死者生前生活条件较差,穿麻布衣物。”

林海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

杨大队说:“看看,经验还是需要积累的吧。虽然你是法医人类学高才生,但是法医绝对不仅仅是人类学那么简单。”

我摆摆手,一边整理着死者的尸骨,一边说:“那死因是什么呢”

“啊死因”林海有点儿不知所措,“这这就剩一具骨头了,死因怎么判断”

我指着死者两侧的肋骨,说:“死者双侧肋骨多发性骨折,嗯,我数数,每边都有五根骨折。而且左右对称,骨折线都在一条直线上,这个说明什么呢”

“哦,这样啊。”林海显出了一丝不屑,说,“我看了,骨折断端的骨质内并没有出血,残留的肋间肌也没有出血,所以这是死后损伤,不能作为死因。”

“很好。”我说,“这确实是死后损伤,不能作为死因,但是可以作为分析的依据。双侧肋骨整齐的骨折,多见于撞击、摔跌和重压。那么,死者死后为什么会出现双侧整齐的肋骨骨折呢这个需要我们思考。”

“那死因是什么呢”林海开始反问我。

我没有吱声,仍然在整理着死者的尸骨。慢慢地,死者散落的一些骨头被我逐一还原到大部分还连在一起的尸体上。

突然,我眼前一亮,拿起死者脱落的甲状软骨,说:“这,可是一起命案啊”

“何以见得”杨大队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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