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本站( Ctrl+D )
当前位置:书香世家>历史军事>金瓶梅词话> 第二十六回 来旺儿递解徐州 宋惠连含羞自缢

第二十六回 来旺儿递解徐州 宋惠连含羞自缢(1 / 2)

“闲居慎句说无妨,纔说无妨便有方,

争先径路机关恶,近后语言滋味长,

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

与其病后能求药,不若病前能自防。”

话说西门庆听了金莲之言,变了卦儿。到次日,那来旺儿收拾行李,伺候装驮垛起身上东京。等到日中,还不见动静。只见西门庆出来,叫来旺儿到根前,说道:“我夜间想来,你纔打杭州来家多少时儿,又教你往东京去,忒辛苦了;不如叫来保替你去罢了你且在家歇息几日,我到明日,家门首生意,寻一个与你做罢。”自古物定主财,货随客便;那来旺儿那里敢说甚的,只得应诺下来。西门庆就把生辰担,并细软银两,驮垛书信,交付与来保和吴主管,五月廿八日起身,往东京去了,不在话下。这来旺儿回到房中,把押担生辰不要他去,教来保去了一节,心中大怒。吃酒醉倒房中,口中胡说,怒起宋惠莲来,要杀西门庆。被宋惠莲骂了他几句:“你咬人的狗儿不露齿,是言不是语。墙有缝,壁有耳。口床了那黄汤,挺他两觉。”打发他上床睡了。到次日,走到后边,串作玉筲房里,请出西门庆,两个在厨房后墙底下,僻静处说话,玉筲在后门首替他观着风。老婆甚是埋怨西门庆,说道:“爹你是个人。你原说教他去,怎么转了靶子,又教别人去你干净是个球子心肠,滚下滚上;灯草拐捧儿,原拄不定。把你到明日盖个庙儿,立起个旗杆来,就是个谎神爷。你谎干净顺屁股喇喇,我再不信你说话了我那等和你说了一场,就没些情分儿”西门庆笑道:“到不是此说。我不是也教他去,恐怕他东京蔡太师府中不熟,所以教来保去了;留下他,家门首寻个买卖与他做罢。”妇人道:“你对我说,寻个甚么买卖与他做”西门庆道:“我教他搭个主管,在家门首开酒店。”妇人听言,满心欢喜。走到屋里一五一十,对来旺儿说了,单等西门庆示下。一日,西门庆在前厅坐下,着人叫来旺儿近前。桌上放下六包银两,说道:“孩儿,你一向杭州来家,辛苦要不的。教你往东京去了,恐怕你蔡府中不十分熟些,所以教来保同吴主管去了。今日这六包银子三佰两,你拿去搭上个主管,在家门首开个酒店,月间寻些利息孝顺我,也是好处。”那来旺连忙扒在地下磕头,领了六包银两,回到房中,告与老婆说:“他到过醮来了,拿买卖来窝盘我。今日与了我这三百两银子,教我搭主管开酒店做买卖。”老婆道:“怪贼黑囚你还嗔老娘说,一锹就撅了井也等慢慢来。如何今日也做上买卖了你安分守己,休再吃了酒,口里六说白道”来旺儿叫老婆:“把银两收在箱中,我在街上寻伙计去也。”于是走到街上寻主管,寻到天晚,主管也不成,又吃的大醉来家,老婆打发他睡了。也是合当有事,刚睡下没多大回,约一更多天气,将人纔初静时分,只听得后边一片声叫赶贼。老婆忙推睡醒来旺儿,酒还未醒,楞楞睁睁,扒起来就去取床前防身稍棒,要往后边赶贼。妇人道:“夜晚了,须看个动静,你不可轻易就进去”来旺儿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岂可听见家有贼,怎不行赶。”于是拖着稍棒,大扠走入仪门里面。只见玉筲在厅堂台上站立,大叫:“一个贼往花园中去了。”这来旺儿径往花园中赶来。赶到厢房中角门首,不防黑影抛出一条凳子来,把来旺儿绊倒了一交;只见哃喨了一声,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闪过四五个小厮,大叫:“捉贼”一齐向前,把来旺儿一把捉住了。来旺儿道:“我是来旺儿,进来赶贼。如何颠倒把我拿住了”众人不由分说,一步两棍,打倒厅上。只见大厅上灯烛荧煌,西门庆坐在上面,即叫:“拿上来”来旺儿跪在地下,说道:“小的听见有贼,进来捉贼,如何到把小的拿住了”那来兴儿就把刀子放在面前,与西门庆看。西门庆大怒,骂道:“众生好度人难度,这厮真个杀人贼我到见你杭州来家,教你领三百两银子做买卖。如何夤夜进内来要杀我不然拿这刀子做甚么取过来我灯下观看。”是一把背厚刃薄扎尖刀,锋霜般快。看见越怒,喝令左右:“与我押到他房中,取我那三百两银子来。”众小厮随即押到房中,惠莲见了,放声大哭,说道:“他去后边捉贼,如何拿他做贼”向来旺道:“我教你休去,你不听。只当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计”一面开箱子,取出六包银两来,拿到厅上。西门庆灯下打开观看,内中止有一包银两,余者都是锡铅定子。西门庆大怒,因问:“如何抵换了我的银两,往那里去了趁早实说。”那来旺儿哭道:“爹抬举小的做买卖,小的怎敢欺心,抵换银两”西门庆道:“你打下刀子,还要杀我。刀子现在,还要支吾甚么”因把甘来兴儿叫到面前跪下,执证说:“你从某日没曾在外对众发言要杀爹嗔爹不与你买卖做。”这来旺儿只是叹气张眉,口儿合不的要。西门庆道:“既赃证刀杖明白,叫小厮与我拴锁在门房内,明日写状子,送到提刑所去。”只见宋惠莲云鬓鬔松,衣裙不整,走来厅上,向西门庆不当不正跪下,说道:“爹,此是你干的营生他好意进来赶贼,把他当贼拿了你的六包银子,我收着原封儿不动,平白怎的抵换了恁活埋人,也要天理他为甚么,你因他甚么,打与他一顿。如今拉剌剌着送他那里去”西门庆见了他,回嗔作喜道:“媳妇儿,不关你事你起来。他无理胆大,不是一日。见藏着刀子要杀我,你不得知道。你自安心,没你之事”因令来安儿小厮:“好速搀扶你嫂子回房去,休要慌吓他”那惠莲只顾跪着不起来,说:“爹好狠心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恁说着,你就不依依儿他虽故他吃酒,并无此事。”缠的西门庆急了,教来安儿搊他起来,劝他回房去了。到天明,西门庆写了柬帖,叫来兴儿做证见,揣着状子,押着来旺儿往提刑院去。说:“某日酒醉持刀,夤夜杀害家主,又抵换银两等情。”纔待出门,只见吴月娘轻移莲步走到前厅,向西门庆再三将言劝解。说道:“奴才无礼,家中处分他便了;好要刺刺出去,惊官动府做甚么”西门庆听言,圆睁二目,喝道:“你妇人家不晓道理奴才安心要杀我,你到还教饶了他罢”于是不听月娘之言,喝令左右,把来旺儿押送提刑院去了。月娘当下羞赧而退。回到后边,向玉楼众人说道:“如今这屋里,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不知听信了甚么人言语,平白把小厮弄出去了你就赖他做贼,万物也要个着实纔好。拿纸棺材糊人,成个道理恁没道理昏君行货”宋惠莲跪在当面哭泣。月娘道:“孩儿,你起来,不消哭。你汉子恒是问不的他死罪,打死了人还有消缴的日子儿。贼强人他吃了迷魂汤了,俺每说话不中听,老婆当军,充数儿罢了”玉楼向惠莲道:“你爹正在个气头上,待后慢慢的俺每再劝他。你安心回房去罢”按下这里不题。单表来旺儿押到提刑院,西门庆先差玳安下了一百石白米,与夏提刑、贺千户。二人受了礼物,然后坐厅。来兴儿递上呈状,看了一遍,已知来旺先因领银做买卖,见财起意,抵换银两。恐家主查筭,夤夜持刀,突入后厅,谋杀家主等情。心中大怒,把来旺叫到当厅,审问这件事。这来旺儿告道:“望天官爷查情。容小的说,小的便说;不容小的说,小的不敢说。”夏提刑道:“你这厮见获赃证明白,勿得推调。从实与我说来,免我动刑。”来旺儿悉把西门庆初时令某人将蓝段子,怎的调戏他媳妇儿宋氏成奸;如今故入此罪,要垫害图霸妻子一节,诉说一遍。夏提刑大喝了一声,令左右打嘴巴,说:“你这奴才,欺心背主你这媳妇,也是你家主娶的,配与你为妻,又托资本与你做买卖;你不思报本,还生事,倚醉夤夜突入卧房,持刀杀害。满天下人都像你这奴才,也不敢使人了”来旺儿口还叫冤屈。被夏提刑叫过甘来兴儿过来面前执证,那来旺儿有口也说不得了。正是:

“会施天上计,难免目前灾。”

夏提刑即令左右,选大来棍上夹,把来旺儿夹了一夹,打了二十大棍,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分付狱卒:“带下去收监。”来兴儿、钺安儿来家,回复了西门庆话。西门庆满心欢喜。分付家中小厮:“铺盖、饭食,一般都不与他送进去;但打了休要来家对你嫂子说。只说衙门中一下儿也没打他;监几日便放出来。”众小厮应诺道:“小的每知道了。”这宋惠莲自从拿了来旺儿去后,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黄着脸儿,裙腰不整,倒靸了鞋,只是关闭房门哭泣,茶饭不吃。西门庆慌了,使了玉宵并贲娘子儿,再三进房劝解他,说道:“你放心爹因他吃酒狂言,监他几日,耐他性儿,不久也放他出来。”惠莲不信,使小厮来安儿送饭进监去。回来问他,也是这般说:“哥见官一下儿也没打,一两日来家,教嫂子在家安心。”这惠莲听了此这,方纔不哭了。每日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出来走跳。西门庆要便来回打房门首走,老婆在帘下叫道:“房里无人,爹进来坐坐不是。”西门庆抽身进入房里,与老婆做一处说话。西门庆哄他说道:“我儿,你放心,我看你面上,写了帖儿,对官府说,也不曾打他一下儿。监他几日,耐耐他性儿,一两日还放他出来,还教他做买卖。”妇人搂抱着西门庆脖子,说道:“我的亲达达,你好歹看奴之面,奈何他两日,放他出来。随你教他做买卖,不教他做买卖也罢。这一出来,我教他把酒断了,随你去近到远,使他往那去,他敢不去再不,你若嫌不自便,替他寻上个老婆,他也罢了,我常远不是他的人了”西门庆道:“我的心肝,你话是了。我明日买了对过乔家房,收拾三间房子,与你住,搬了那里去,咱两个自在顽耍”老婆道:“着来亲亲,随你张主便了。”说毕,两个闭了门首。原来妇人夏月常不穿裤儿,只单吊着两条裙子,遇见西门庆在那里,便掀开裙子就干。口中常噙着香茶饼儿 ,于是二人解佩露马�爰妃之玉,有几点汉署之香。双凫飞肩,云雨一席。妇人将身带所佩的白银条纱挑线四条穗子的香袋儿,里面装着松柏儿,挑着“冬夏长青”,玫瑰花蕊并跤趾排草,挑着“娇香美爱”八个字。把西门庆令转了,喜的心中要不的。恨不的与他誓共死生,不能遽舍。向袖中又掏了一二两银子,与他买果子吃,房中盘缠。再三安抚他:“不消忧虑,只怕忧虑坏了你,我明日写帖子对夏大人说,就放他出来。”说了一回,西门庆恐有人来,连忙出去了。这妇人对西门庆此话,到后边对众丫鬟媳妇,词色之间,未免轻露。孟玉楼早已知道,转来告潘金莲说:他爹怎的早晚要放来旺儿出来,另替他娶一个。怎的要买对门乔家房子,把媳妇子吊到那里去,与他三间房住。又买个丫头扶侍他,与他编银丝髟狄髻,打头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就和你我等辈一般,其么张致大姐姐也就不管管儿”潘金莲不听便罢,听了忿气满怀无处着,双腮红上更添红。说道:“真个由他,我就不信了今日与你说的话,我若教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做了第七个老婆,我不是喇嘴说,就把潘字吊过来哩”玉楼道:“汉子没正条,大的又不管,咱每能走不能飞,到的那些儿。”金莲道:“你也忒不长俊,要这命做甚么活一百岁杀肉吃他若不依我,我拼着这命,摈兑在他手里,也不差甚么”玉楼笑道:“我是小胆儿,不敢惹他;看你有本事和他缠”话休絮烦。到晚,西门庆在花园中,翡翠轩书房里坐的,要教陈经济来写帖子,往夏提刑处说要放来旺儿出来。被金莲蓦地走到根前,搭伏著书卓儿问:“你教陈姐夫写甚么帖子送与谁家去”西门庆不能隐讳,把来旺儿责打与他几下,放他出来罢一节,告诉一遍。妇人止住小厮,且不要叫陈姐夫来。坐在傍边,因说道:“你空躭着汉子的名儿,原来是个随风倒舵,顺水推船的行货子我那等对你说的话儿,你不依,倒听那贼奴才淫妇话儿。随你怎的逐日沙糖拌蜜与他吃,他还只疼他的汉子依你,如今把那奴才放出来,你也不好要他这老婆的了,教他奴才好借口;你放在家里,不荤不素,当做甚么人儿看成待要把他做你小老婆,奴才又见在;待要说是奴才老婆,你见把他逞的恁没张置的,在人根前,上头上脸,有些样儿就筭另替那奴才娶一个着,你要了他这老婆,往后倘忽你两个坐在一答里,那奴才或走来根前回话。做甚么,见了有个不气的老婆见了他,站起来是不站起来是先不先只这个就不雅相,传出去休说六邻亲戚笑话,只家中大小,把你也不着在意里。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既要干这营生,誓做了泥鳅怕污了眼睛,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结果了,你就搂着他老婆也放心”几句又把西门庆又念翻了。把帖子写就了,送与提刑院,教夏提刑限三日提出来,受一顿拷讥,拶打的通不像模样。提刑两位官府,并上下观察、缉捕、排军、监狱中扌匣锁上下,都受了西门庆财物,只要重不要轻。内中有一当案的孔目阴先生,名唤阴骘,乃山西孝义县人,极是个仁慈正直之士;因是提刑官吏上下受了西门庆贿赂,要陷害此人,图谋他妻子,故入他奴婢图财,持刀谋杀家长的重罪。也要天理,做官的养儿养女也往上长。再三不肯做文书送问,与提刑官抵面相讲。况两位提刑官上下都被西门庆买通了,以此掣肘难行。又况来旺儿监中无钱,受其凌逼。多亏阴先生悯念他负屈衔冤,是个没底入。反替他分付监中狱卒,凡事松宽看顾他。延挨了几日,人情两尽,只把当厅责了他四十,论个递解原籍徐州为民。当查原赃,花费十七两,铅锡五包,责令西门庆家人来兴儿领回。差人拿了个帖子,回复了西门庆,随教即日押发起身。这里提刑官当厅押了一道公文,差两个公人,把来旺儿取出来,已是打的稀烂,旋钉了扭,上了封皮,限即日起程,径往徐州管下交割。可怜这来旺儿在监中,监了半月光景,没钱使用,弄的身体狼狈,衣服蓝缕,没处投奔。哀告两个公人,哭泣不一,说:“两位哥在上,我打了一场屈官司,身上分文没有,寸布皆无。要凑些脚步钱与二位,无处所凑。望你可怜见,押我到我家主家处,有我的媳妇儿,并衣服箱笼,讨出来变卖了,致谢二位,并路途盘费,也讨得一步松宽。”那两个公人道:“你好不知道理。你家主西门庆既要摆布了一场,他又肯发出媳妇并箱笼与你你还有甚亲故俺每看阴师父分上,瞒上不瞒下,领你到那里胡乱讨些钱米;勾你路上盘费便了。谁指望你甚脚步钱儿”来旺道:“二位哥哥,你只可忴引我先到我家主门首,我央浼两三位亲邻,替我美言讨讨儿,无多有少。”两个公人道:“也罢,我每押你到他门首”这来旺儿先到应伯爵门首,伯爵推不在家。又央了左邻贾仁清、伊面慈二人,来西门庆家,替来旺儿说念,讨媳妇箱笼。西门庆也不出来,使出五六个小厮,一顿棍打出来,不许在门首缠绕。把贾、伊二人,羞的要不的。他媳妇儿宋惠莲在屋里瞒的铁桶相似,并不知一字。西门庆吩咐:“那个小厮走漏消息,决打二十板。”两个公人,又押到丈人家,卖棺材的宋仁家。

来旺儿如此这般,对宋仁哭诉其事,打发了他一两银子,与那两个公人一吊铜钱、一斗米、路上盘缠。哭哭啼啼,从四月初旬,离了清河县,往徐州大道而来。这来旺儿又是那棒疮发了,身边盘缠缺乏,甚是苦恼。正是:

“若是苟全痴性命,也甘饥饿过平生。”

有诗为证:

“当案推详秉至公,来旺遭陷出牢笼;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