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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豪客拦斗玩烟火 贵家高楼醉赏灯(1 / 2)

“星月当空万烛烧,人间天上雨元宵,

乐和春奏声偏好,人蹈衣归马亦娇

易老韶光休浪度,最公白发不相饶,

千金博得斯须刻,分付谯更仔细敲。”

话说西门庆打发乔家去了,走来上房和月娘、大妗子、李瓶儿商议。月娘道:“他家既先来与咱家孩子送节,咱少不的也买礼过去,与他家长姐近节,就权为插定一般。”月娘道:“庶不差了礼数。”大妗子道:“咱这里少不的立上个媒人,往来方便些。”月娘道:“是孔嫂儿,咱家安上谁好”西门庆道:“一客不烦二主,就安上老冯罢”于是连忙写了请帖八个,就叫了老冯来,教他同玳安拿请帖盒儿,十五日请乔老亲家母、乔五太太,并尚举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亲家母、段大姐、郑三姐来赴席,与李瓶儿做生日,并吃看灯酒。一面分付来兴儿拿银子早往糖饼铺,早定下蒸酥点心,多用大方盘,要四盘蒸饼,两盘果饼,团圆饼 ,两盘玫瑰元宵饼 ;买四盘鲜果;一盘李干、一盘胡桃,一盘龙眼,一盘荔枝;四盘羹肴:一盘烧鹅 、一盘烧鸡、一声鸽子儿、一盘银鱼干;两套遍地锦罗段衣服,一件大红小袍儿、一顶金丝绉纱冠儿,两盏云南羊角珍灯,一盒衣翠,一对小金手镯,四个金宝石戒指儿。应伯爵来讲李智、黄四官银子事,看见,问其所以。西门庆告诉与乔大户结亲之事:“十五日好歹请令正来陪亲家坐的。”伯爵道:“嫂子呼唤,房下必定来。”西门庆道:“今日请众堂官娘子吃酒。”十四日早装盒担,教女婿陈经济和贲四穿青衣服,押送过去。乔大户那边,酒筵管待,重加答贺。回盒中回了许多生活鞋脚,俱不必细说。且说那日院中吴银儿,先送了礼来,买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两只烧鸭 、一副豕蹄、两方绡金汗巾、一双女鞋来,与李瓶儿上寿,就拜干儿相交。月娘收了礼物,打发轿子回去。李桂姐只到次日纔来。见吴银儿在这里,悄悄问月娘:“他多咱来了”月娘如此这般告他说:“昨日送了礼来,拜认你六娘做干女儿了。”李桂姐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一日只和吴银儿使性子,两个不说话。都说前厅有王皇亲家二十名小厮唱戏,挑了厢子来,有两名师父领着,先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吩咐西厢房做戏房,管待酒饭。堂客到时,吹打迎接。大厅上玳筵齐整,锦茵匝地。先是周守备娘子、荆都监母亲荆太太与张团练娘子先到了,俱是大轿,排军喝道,家人媳妇跟随。里边月娘、众姊妹,多穿着袍出来迎接,至后厅叙礼,与众亲相毕,让坐递茶。等着夏提刑娘子到,纔摆茶。不料等的日中,还不见来。小厮邀了两三遍,约午后时分,纔喝了道来,抬着衣匣,家人媳妇跟随,许多仆从拥护。鼓乐接进去后厅与众堂客见毕礼数,依次席坐下。先在卷棚内摆茶,然后大厅上坐。春梅、玉箫、迎春、兰香,都是云髻珠子缨络儿,金灯笼坠,坠遍地锦比甲,大红段袍,翠蓝织金裙儿。惟春梅宝石坠子,大红遍地锦比甲儿,席上捧茶斟酒。那日王皇亲家乐扮的是西厢记。不说画堂深处,珠围翠绕,歌舞吹弹饮酒。单表西门庆那日打发堂客这里上茶,就骑马约下应伯爵、谢希大往狮子街房里去了。分付四架烟火,拿一架那里去;晚夕堂客根前放两架。那里楼上,设放围屏卓席,挂上灯,旋叫了个厨子,生了火,家中抬了两食盒下饭菜蔬、两坛金华酒 ,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玉钏儿。原来西门庆先使玳安顾下轿子,请王六儿同往狮子街房里去。见妇人:“爹说请韩大婶那里晚夕看放烟火。”那妇人笑道:“我羞刺刺,怎么好去哩你韩大叔知道不嗔”玳安道:“爹对韩大叔说了,教你老人家快收拾哩。若不是,使了老冯来请你老人家。今日各宅众奶奶吃酒,六姐见他看哥儿那里抹嘴去。见爹巴巴使了我来。因叫了两个唱的,没人陪他。”那妇人听了,还不动身。一回只见韩道国来家,玳安道:“这不是韩大叔来了韩大婶这里不信我说哩”妇子向他汉子说:“真个教我去”韩道国道:“老爹再三说,两个唱的,没人陪他,请你过去,晚夕就看放烟火。等你,还不收拾哩刚纔教我把铺子也收了,就晚夕一搭儿里坐坐。保官儿也往家去了,晚夕该他上宿哩。”妇人道:“不知多咱纔散你到那里坐回就来罢。家里没人,你又不该上宿。”说毕,打扮穿了衣服,玳安跟随,径到狮子街房里。来昭妻一丈青,又早在房里收拾干净,下床炕帐幔褥被,多是见成的。安息沉香,熏的喷鼻香。房里吊着两盏纱灯,地平上火盆里笼着一盆炭火。妇人走到里面炕上坐下。良久,来昭妻一丈青走出来,遭了万福,拿茶吃了。西门庆与应伯爵看了回灯,纔到房子里,两个在楼上打双陆。楼上挂了六扇窗户,挂着帘子,下边就是灯市,十分热闹。打了回双陆,收拾摆饭吃了,二人在帘里观看灯市。但见:

“万井人烟锦绣围,香车骏马闹如雷;

鳌山耸出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伯爵因问:“明日乔家那头几位人来”西门庆道:“有他家做皇亲家五太太,明日我又不在家。早辰从庙中上元醮,又是府里周菊轩那里请吃酒。西门庆见人丛里谢希大、祝日念,同一个戴方巾的在灯棚下看灯,指与伯爵瞧,因问:“那戴方巾这个人,你不认的他如何跟着他一答儿里走”伯爵道:“此人眼熟,不认的他。”西门庆便叫玳安:“你去下边悄悄请了谢爹来,休教祝麻子和那人看见。”玳安小厮是眼里说话的贼,一直走下楼来,挨到人闹里,待祝日念和那人先过去了,从傍边出来把谢希大拉了一把。慌的希大回身观着,都是他。玳安道:“爹和应二爹在这楼上,请谢爹说话。”希大道:“你去,知道了。等陪他两个到粘梅花处,就去见你爹。”玳安便一道烟去了。不想到了粘梅花处,这希大向人闹处就扠过一边,由着祝日念和那一个人只顾哩寻他。便走来楼上,见西门庆、应伯爵二个作揖。因说道:“哥来此看灯,早辰就不说,呼唤兄弟一声。”西门庆道:“我早辰对众人不好邀你每的。已托应二哥到你家请你去,请你不在家。刚纔祝麻子没看见你这里来”因问:“那戴方巾的是谁”希大道:“那戴方巾的是王昭宣府里王三官儿。今日和祝麻子到我家,央我同许不与先生那里借三百两银子,央我和老孙、祝麻子作保,要干前程入武学肄业。我那里管他这闲帐刚纔陪他灯市里走了走,听见哥使盛价呼唤,我只伴他到粘梅花处,交我乘人乱,就扠开了,走来见哥。”因问伯爵:“你来多大回了”伯爵道:“哥使我先到你家,你不在,我就来了。和哥在这里打了这回双陆。”西门庆问道:“你吃了饭不曾叫小厮拿饭来你吃。”谢希大道:“可知道哩早辰从哥那里出来,和他两个搭了这一日,谁吃饭来”西门庆分付玳安:“厨下安排饭来,与你谢爹吃。”不一时搽抹卓儿干净,就是春盘子菜,两碗稀烂下饭,一碗火川肉粉汤 ,两碗白米饭。希大独自一个吃了里外干净,剩下些汁汤儿,还泡了碗吃了。玳安收下家活去。希大在傍看着两个打双陆。只见两个唱的,门首下了轿子,抬轿的各提着衣裳包儿笑进来。伯爵早已在窗里看见,说道:“两个小淫妇儿,这咱纔来。”分付玳安:“且别教他往后边去,先叫他楼上来见我。”希大道:“今日叫的是那两个”玳安道:“是董娇儿、韩玉钏儿。”忙下楼说道:“应二爹叫你说话。”两个那里肯来,一直往后走了。见了一丈青拜了,引他入房中。看见王六儿头上戴着时样扭心髟狄髻儿,羊皮金箍儿,身上穿紫潞綢袄儿,玄色一块瓦领披袄儿,白桃线绢裙子,下边显着趫趫两只金莲,穿老鸦段子纱绿锁线的平底鞋儿,拖的水鬓长长的,紫膛色不十分搽铅粉,学个中人打扮,耳边带着了香儿;进门只望着他,拜了一拜,多在炕边头坐了。小铁棍拿茶来,王六儿陪着吃了。两个唱的,上上下下,把眼只看他身上。看一回,两个笑一回,更不知是什么人。落后玳安进来,两个唱的悄悄问他每:“房中那一位是谁”玳安没的回答,只说是俺爹大姨人家,接来这看灯。两个听的进房中,从新说道:“俺每头里不知是大姨,没曾见的礼,休怪。”于是插烛磕了两个头。慌的王六儿连忙还下半礼。落后摆上汤饭来,陪着同吃,两个拿乐器,又唱与王六儿听。伯爵打了双陆,下楼来小净手。听见后边唱,点手儿叫过玳安,问道:“你告我说,两个唱的在后边唱与谁听”玳安只是笑,不做声,说道:“你老人家,曹州兵备,好管事宽。唱不唱,管他怎的”伯爵道:“好贼小油嘴你不和我说,愁我不知道”玳安笑道:“你老人家,知道罢了又问怎的”说毕,一直往后走了。伯爵上的楼来,西门庆又与谢希大打了三贴双陆。只见李铭、吴惠两个蓦地上楼来磕头。伯爵道:“好呀你两个来的正好。在那里来怎知道俺每在这里”李铭跪下,掩口说道:“小的和吴惠先到宅里来,宅里说爹每在这边房子里摆酒,前来伏侍爹们。西门庆道:“也罢你起来伺候。玳安,快往对门请你韩大叔去。”不一时,韩道国到了,作了揖坐下。一面收拾收放卓儿,厨下拿春盘案酒来,琴童便在旁边用铜布甑儿筛酒。伯爵与希大居上,西门庆主位,韩道国打横坐下,把酒来斟。一面使玳安后边请唱的去。少顷,韩玉钏儿,董娇儿两个慢条斯礼上楼来,望上不当不正磕下头去。伯爵骂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这两个小淫妇儿头里知道我在这里,我叫着怎的不先来见我这等大胆,到明日一家不与你个功德,你也不怕。”董娇儿笑道:“哥儿,那里隔墙掠见腔儿,可不把我諕杀”韩玉钏道:“你知道爱奴儿掇着兽头城以里掠,好个丢丑儿的孩儿。”伯爵道:“哥,你今日忒多余了。有了李铭、吴惠在这里唱罢了,又要这两个小淫妇做什么还不趁早打发他走。大节夜还赶几个钱儿。等住回晚,越发没人要了”韩玉钏儿道:“哥儿,你怎的没着大爹叫了俺每来答应,又不伏侍你。哥,你怎的闲出气”伯爵道:“俊傻小剌骨儿,你见在这里,不伏侍我,你说伏侍谁韩玉钏道:“唐胖子吊在醋缸里,把你撅酸了。”伯爵道:“贼小淫妇儿,是撅酸了我。等住回散了家去时,我和你答话我左右有两个法儿,你原出得我手。”董娇儿道:“哥儿,那里两个法儿说来我听”伯爵道:“我头一个儿,对巡捕说了,拿你犯夜。到第二日,我拿个拜帖儿对你周爷说,拶你一顿好拶子。十分不巧,只消三分银子烧酒,把抬轿的灌醉了,随你这小淫妇去。天晚,到家没钱,不怕鸨不打,管我腿事。”韩玉钏道:“十分晚了,俺每不去,在爹这房里睡。再不,教爹这里差人送俺每。王妈妈支钱一百文,不在于你。好淡嘴女又十撇儿。”伯爵道:“我是奴才,如今年程欺保了”拿三道三,说笑回,两个唱的在傍弹唱了春景之词。众人纔拿起汤饭来吃。只见玳安儿走来,报道:“祝爹来了。”众人多不言语。不一时,祝日念上的楼来,看见伯爵和谢希大在上面,说道:“你两个好吃,可成个人”因说:“谢子纯,哥这里请你,也对我说一声儿。三不知就走的来,教我只顾在粘梅花处那里寻你。”希大道:“我也是误行,纔撞见哥在楼上和应二哥打双陆。走上来作揖,被哥留住了。”西门庆因令玳安儿:“拿椅儿来,和我祝兄弟在下边坐罢。”于是安放锺箸,在下席坐了。厨下拿了汤饭上来,一齐同吃。西门庆只吃了一个包儿,呷了一口汤,因见李铭在旁,都递与李铭递下去吃了。那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韩道国每人青花白地吃一大深碗八宝攒汤 ,三个大包子。还零四个挑花烧卖 ,只留了一个包儿压碟儿。左右收下汤碗去,斟上酒来饮酒。希大因问祝日念道:“你陪他还到那里纔拆开了怎知道我在这里”祝日念于是如此这般告说:“我因寻了你一回寻不着,就同王三官到老孙会了,往许不与先生那里借三百两子去。乞孙寡嘴老油嘴,把借契写差了。”希大道:“你每休写上我,我不管。左右是你与老孙作保,讨保头钱使。”因问:“怎的写差了”祝日念道:“我那等分付他,写了文书滑着些,立与他三限纔还他这银子。不依我,教我从新把文书又改了。”希大道:“你文书上怎么写着念一遍我听。”祝日念道:“依着了我这等写:

立借契人王采,系招宣府舍人,休说因为要钱使用,只说要钱使用。凭中见人孙天化、祝日念作保,借到许不与先生名下,不要说白银软斯金三百两,每月休说利钱,只说出纳梅儿五百文。约至次年交还。别要题次年,只说约至三限交还。那三限头一限,风吹辘轴打孤雁;第二限,水底鱼儿跳上岸;第三限,水里石头泡得烂;这三限交还他。平白写了垓子点头那一年纔还他。我便说,垓子点头,倘忽遇着一年他动,怎了教我改了两句,说道:如借债人东西不在,代保人门面南北躲闪。恐后无凭,立此文契不用。到后又批了两个字:后空。”

谢希大道:“你这等写着,还说不滑稽及到水里石头烂了时,知他和尚在也不在”祝日念道:“你到说的好,有一朝天旱水浅,朝廷挑河,把石头乞做工的夫子两三镢头,坎得稀烂,怎了那里少不的还他银子。”众人说笑了一回。看看天晚,西门庆分付楼上点起灯,又楼檐前一边一盏羊角玲灯,甚是奇巧。不想家中月娘使棋童儿和排军人抬送了四个攒盒,多是美口糖食,细巧果品;也有黄烘烘金橙,红馥馥石榴,甜蹓蹓橄榄,青翠翠苹婆,香喷喷水梨;又有纯蜜盖柿 ,透糖大枣 ,酥油松饼 ,芝麻麻象眼 ,骨牌减煠 、蜜润条环 ;也有柳叶糖 ,牛皮缠 ;端的世上稀奇,寰中少有。西门庆叫棋童儿向前问他:“家中众奶奶们,散了不曾还在那里吃酒谁使你送来”棋童道:“大娘使小的送来,与爹这边下酒。众奶奶们还未散哩。戏文扮了四折,大娘留住大门首吃酒,看放烟火哩。”西门庆问:“有人看没”棋童道:“挤围满街人看。”西门庆道:“我分付下平安儿,留下四名青衣排军,拿栏杆在大门首拦人伺候,休放闲杂人挨挤。”棋童道:“小的与平安儿两个同排军,多看放了烟火。众奶奶们七八散了,大娘纔使小的来了,并没闲杂人搅扰。”西门庆听了,分付把桌上饮馔,多搬下去,将攒盒摆上。厨下拿上一道果馅元宵来。两个唱的,在度前递酒。西门庆分付棋童回家看去。一面重筛美酒,再设珍羞,教李铭、吴惠席前弹唱了一套灯词双调新水令:

“凤城佳节赏元宵,繞鳌山瑞云笼罩。见银河星皎洁,看天堑月轮高,动一派箫韶,开玳宴尽欢乐。”

川拨棹“花灯儿两边挑,更那堪一天星月皎。我到见绣带风飘,宝盖微摇;鳌山上灯光照耀,剪春蛾头上挑。”

第七兄“一居厢舞着唱着共弹着,惊人的这百戏其实妙。动人的高戏怎生学,笑人的院本其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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