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9年4月,德洛尔委员会提交的德洛尔报告明显倾向于欧洲未来的中央银行将获得甚至比德国央行还要大的“独立性”。报告指出,欧洲央行“应该采取联邦形式,我们可以称之为欧洲中央银行体系escb。这个新的体系,应该被赋予完全独立自主的地位,它是欧共体的机构,而不隶属于任何国家。新的体系由一个中央机构拥有自己的资产负债表和各国中央银行共同组成。新的体系的职责是维持物价稳定。该体系的理事会必须独立于各国政府和欧共体的权力部门”。
德洛尔报告中还提出了一系列的政策指导,如资本流动自由化、金融市场整合、永久性货币自由兑换、永久性的固定汇率等。但这些内容不过是老生常谈,并无新意。最具爆炸性的还是“联邦制”的欧洲中央银行体系,它不仅代表了央行的彻底独立,更意味着各国将放弃“货币主权”。这个报告所产生的震撼力,远远超过了1970年的维纳报告。
德洛尔报告一经发布,立刻在各国激起了激烈争议,法国内部更是吵翻了天。法国总统密特朗看到报告后,才开始意识到欧洲中央银行的权力之大,远远超过了他的设想。他的焦虑和纠结溢于言表:
我并不反对中央银行,却反对它的某些运作模式。德意志联邦银行完全不受政府控制。我们的中央银行即法兰西银行虽然也有独立性,但决定经济和货币政策的却是政府。要如何做才能促使法国人共同推进货币联盟进程呢我的印象是:如果德国人相信货币联盟不会影响他们良好、健康的经济状况,他们就会愿意推进货币联盟。然而,我却不是很愿意承诺这一点。没有政治权力的约束,欧洲中央银行将拥有国家主权的权力,那是很危险的事。欧洲货币体系已经是一个马克货币区了。目前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还没有权力管理我们的经济。但是一旦欧洲中央银行建立,它就会获得这个权力。
参加德洛尔委员会的法国央行行长德拉罗西埃,在法国政府内部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不仅因为法国政府从来就坚决反对法国央行的独立,更是由于他将法国经济的管理权拱手让给了德国人。回忆当时的情景,他认为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财政部收到德洛尔报告的最终版本之后,我就被召唤到财政部会议室。贝雷戈瓦财政部长、特里谢和其他几个官员坐在会议桌的一边,我孤零零地坐在另一边。贝雷戈瓦表情非常冷淡。他说财政部对德洛尔报告的结论非常震惊、非常不满。然后他就让财政部副部长特里谢讲话。
特里谢的讲话要点是:德洛尔报告中所建议的欧洲中央银行独立性实在太过,比德意志联邦银行的独立性还要大。他说我在德洛尔委员会的讨论里,肯定作了过分的让步。
贝雷戈瓦接着就问我:你想要说什么我说我听到了让步这个词。这是说我在德洛尔委员会达成货币联盟协议的过程里,我屈从了某些观点或者对某些观点作了让步。这不是事实。我是坚持中央银行独立性的,但这绝不意味着是一种让步或者牺牲法国的利益。只有中央银行及其附属单位拥有独立性,未来的货币体系才有可能运行。任何其他制度安排都是不稳定的。没有谁强迫我这么说,也不是因为这是德国人的观点,我就这么说。
这无非就是中央银行家们早在20年代就玩熟了的把戏。中央银行家们彼此先达成默契和共识,然后回头去游说各自政府同意他们的政策。在政治权力与金钱权力的游戏中,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们自以为玩了银行家,最终却是银行家们玩残了政治家。
当英国看到德洛尔报告后,撒切尔夫人气急败环,她开始意识到了让德洛尔领导货币小组是个可怕的政治失策,而德国央行行长波尔坚决反对德洛尔委员会的态度,让她产生了后果严重的错觉,她承认“最大的损害是,波尔反对货币联盟的立场本来众所周知,却完全没有在德洛尔委员会里表达出来”。不过,英格兰银行行长彭伯顿则兴高采烈地表示:
我认识到,从现实的角度看,建立和扩展单一货币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我要让人们知道我支持货币联盟计划。它将帮助英格兰银行重新赢得独立性,帮助英国建立更稳定的货币制度。撒切尔给我的简短指示是跟随波尔德国央行行长。我给撒切尔写了一封信,说万一波尔同意签字,我就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签字了。如果我是唯一一个不在德洛尔报告上签字的中央银行行长,那我会显得极其荒谬可笑,我看起来就像是撒切尔的一条哈巴狗。
德国在大功告成之际,对撒切尔展开了软磨硬泡的游说攻势。但是,撒切尔在吃了波尔的大亏之后,已经不再信任德国人。于是,德国的盟友荷兰出手了。荷兰人在货币问题上,从来就是马克的应声虫。当荷兰人来到英国,撒切尔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这是德国人派来游说英国接受欧洲央行的说客。荷兰人苦口婆心一番开导之后,撒切尔坚持认为,英国加入欧洲货币联盟将使英国丧失灵活性。荷兰人巧舌如簧地回应,加入欧洲货币就好像开车带上安全带,并不会影响速度,而且安全更有保障。会后,撒切尔对荷兰人的评价就是,“夸夸其谈什么欧洲汇率机制,简直就是垃圾”当英国财政大臣建议英国确立一个加入欧洲货币的时间表,铁娘子勃然大怒道:“那是一个特别有害的建议。你们永远不要再提这个话题,必须是我说了算。”
政治家与银行家的斗法,在欧洲起码可以追溯到文艺复兴时代,但是各国政府像这样彻底地将货币主权这一国家主权中最核心的部分,拱手让给银行家,在欧洲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在金权与政权的较量中,金权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在欧洲,已经不是国家在控制资本,而是资本控制着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