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躺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那些无所不在的惨嚎声忽然间就拉远了,身体上剧烈的疼痛也忽然全部消失这个空间在一瞬仿佛被抽空了,除了寂静和黑暗,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然而,只有他知道,那片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金色的,黯淡的,在最深最浓的黑暗里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
有个声音忽然开口问。
他想开口,却发现被毁坏的咽喉已经不能说出清晰的话;他想抬起手在地上写,手腕却呈锐角状地耷拉下来;他动了动,发现甚至连坐起都无法做到全身所有的关节,所有的肌腱和筋络都已经被割裂了,仿佛一只被拆散的人偶。
那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已经毁坏了这个身体,承载他灵魂和梦想的身体,已经全数被毁坏了
在那个酷吏用小刀剥离他的肌肤、不留丝毫痕迹地从皮下挑断全身筋脉后,他将再也不能握剑,再也不能骑马,甚至再也不能如一个普通人那样行走和起坐。
是的一切都完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元老院里那一群高高在上的操纵者们眼里闪现的睥睨和讥诮是的他这样的年青人,在那些门阀眼里始终不过是一枚棋子,是一条可以驱使的狗。在他试图冲破樊篱、走入他们那一阶层的时候,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踢回去。
他已然从攀登着的悬崖上失手下坠,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所有人都离弃了他,甚至他曾经一度视为楷模的巫彭元帅也拒绝伸出援手。他和他的家族,即将步上一任巫真的后尘,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切都在摧枯拉朽一样的倒塌:他的师父死去了;他的同窗出卖了他;妹妹被赶下白塔;未婚妻另投怀抱;在受刑的监牢里,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个侏儒压倒在姐姐身上的喘息声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这一片黑暗里,静静等待着死亡和腐烂。
不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了
那一刹那,巨大的愤怒、憎恨和不甘支配了他的心,他张开了口,用尽全力发出声音,去呼应黑暗里的那个声音。
“多么强烈的毁灭欲望啊真不愧是破军。”
那个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你想说什么”
“是想活下去”
“想重新握起剑”
“想站到最高处去、把一切握在手心”
他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努力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肯定的回应声。然而那个声音一顿,却低低模糊地笑了起来:“只可惜,作为一个人的你,这一生是永远无法做到了你的身体已然被彻底摧毁了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真是天真啊以为靠着个人的能力、就可以一直爬到顶峰,脱去自己贱民的烙印么
“愚蠢的孩子你永远无法真正走入帝都任何一个家族的大门你只不过是一个闯入了帝国花园的小狼崽子而你的姐妹,也只不过是一个听话漂亮的摆设。”
他的身子剧烈的发抖,如果身体可以动,他会一剑把这个可恶的声音劈成两半
然而,他刚一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风在涌出,一瞬间将他包围那个声音忽然间近在耳畔,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和蛊惑,低沉的开口:
“告诉我,你想获得新生么”
“你想得到灭尽所有仇人的力量么”
“你想颠覆天地、站到这个云荒的至高点上去么”
“或者还是愿意永远做一个废人,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妹被凌辱、族人被屠戮,一辈子被人踩踏在脚下”
他的眼睛里闪出骇人的光,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呼,筋脉尽断的手死死敲击着地面,杀气无法掩饰地汹涌而出。
“不”用尽了全力,他终于吐出了回答,眼神狠厉如狼。
那个黑暗里的声音微笑起来了,在耳畔低声蛊惑:“不甘心,是么那么,如果你把身心都祭献给我,我就给予你天上地下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狼一样的光,用尽全力举起了双臂,向着虚空发出了呼应
“好。”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清楚的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那么,来吧”浓厚的黑暗里忽然有风暴急卷而来,将他拖离了地面,巨大的力量一瞬间撕扯开了他,金色的闪电从虚空里劈落,将他身体整个的辟开
“让破军的光照耀天地吧”
在撕裂开的一瞬,他发出了非人的嘶喊。无数的东西涌入了体内,在刹那间将他的神智都几乎挤出体外那、那都是什么
在一瞬间他的神智仿佛游离了出去,在黑暗的半空里盘旋,冷冷俯视着自己痛苦挣扎的躯体黑色的风卷起了他的肉身,仿佛活了一样的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里渗透进去。那一瞬间,仿佛记忆都被一点一滴地挤出了体外,无数往事在他心底浮现
西荒朔方城里荒芜而贫瘠的童年;
平庸的父亲和早逝的母亲,温柔的姐姐和娇纵的妹妹;
演武堂里那一群身份高贵的同窗们;
一手将他带入军中的巫彭元帅;
觥筹交错中,那些贵族们各怀心思的脸和叵测的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