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明茉凄惨地叫着,在满地尸首里翻检。
季航转过脸去,目不忍视。
“族长,”赢姑看着尸体堆里的少女,声音阴冷,“斩草要除根。”
“闭嘴。”他握紧了手里的军刀,霍然回身,冷冷,“不需要你们来教我该如何做都退下,晚上掌灯时分来大厅上议事”
赢姑唇角付出一丝冷笑:“是。”
在所有人退去后,季航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荡漾着的一池血水,忽然间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臆之中,一声长啸,挥刀喀喇喇击碎了大片的栏杆。
“杀吧,杀吧”他低声冷笑,“父子相残,兄弟反目,都给我杀个痛快吧”
高台下,明茉在尸堆中遍寻不见,忽地扑到池边从水里捞起一件染血的紫纱衣,哀哀哭泣。季航远远看着,忽地叹了口气可怜这个天之骄女、十大门阀里尊贵的明茉小姐,一夜之间便成了比铁城贱民还不如的孤儿。
或许,少将说得对:是该尽早把她送离这个帝都了如今只晚了片刻,便令她成为了孤儿,再拖延下去、只怕只会更糟。
黑色的水底,血在无声的蔓延,宛如鲜红的丝带一路蜿蜒。
从碧波池底下不足二尺宽的泻水口挣扎游出,潜行的鲛人少年抱着贵妇人的腰,竭尽全力地游着,从帝都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中逃脱。
这条水路,是潜伏在巫姑府上的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打通的,另一端海魂川驿站相连,辗转可以通往格林沁荒原的芦湄这原本是不再指望族人和组织,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之后,他给自己留下的唯一后路。
却没有想到,在某一日真的离开时,竟不是孤身一人。
凌在水底潜行。多年的声色犬马生活消磨了昔年作为战士的力量,只觉得出口处那一点隐约的白光是如此遥远,似乎永远也无法靠近。每游一段路,他就停下来,在水中俯身吻上女人苍白的唇,将气渡到她胸臆里。昏迷的人没有睁开眼,手指痉挛地抓着他的衣襟,将头紧紧贴在他胸口,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无助和惊惧,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模样。
半生鞍上、半生枕上。他的人生动荡而混乱,交织着自由、痛苦和欲望如今,这一切过往都在一场大难中如尘土簌簌而落,将所有华丽的金粉剥落殆尽。
洗净铅华的他们,竟然还可以同归。
他将她更紧地搂住,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所有多少恩怨如潮,一时去尽。大乱之后,两人都成了无国无家的人,再也没有身份的区别、种族的隔阂。就如提前站到了神的面前一样,两个灵魂平等而坦然地对望,抛去了所有世俗的顾忌。
水底幽暗而冰冷,手足因为长时间的划水而软弱无力。眼前忽然出现了幻影那一片青青的碧草,繁华盛开的沼泽,水鸟和飞鱼栖息的天国。宛如梦幻,召唤着他前去。
格林沁荒原的芦湄他童年时代曾经居住过的美丽桃源。
凌极力地在水中往前游去,然而被破身成腿后、鲛人的水下潜游能力大大下降,负伤的他抱着一个昏迷的人,身形也开始渐渐沉重。
那一点白光,始终在遥不可及的前方。
会死在这里么血从他的脖子上不断的沁出,他的动作渐渐失去了力气。凌下意识地划水,手却始终抱紧了身边的人,不肯松开丝毫。他们如同藤蔓般在黑暗的水底纠结缠绕,生死不离蓝色的长发混合着女子金色的秀发,宛如黑暗里盛开的两朵美丽的花。
眼前那一点白色的光,终于慢慢变大、慢慢变大
在浮出水面的瞬间,他失去了知觉。
很多年后,当世事沧桑变迁完毕,鲛人存在已经成为云荒上的传说,却有旅人在荒无人烟的格林沁荒原看到了这样一对奇特的夫妻
满头白发的苍老女子在日光下昏昏睡去,皱纹横生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昔年的风采,然而她身边的伴侣却是年轻得令人意外,不过二十许,深蓝色的长发,湛碧色的眸子,有着令所有云荒少女为之魂牵梦萦的俊美容貌。
然而,那样年轻英俊的丈夫,却在日光下拥着苍老的妻子,看着碧空里悠远的浮云变幻,眼神温柔,神态宁静。
浮云的那一边便是大海,便是鲛人故乡,也是如今冰族的所在。然而他们两人却早已各自将其舍弃从此后,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只有彼此,相依为命,直至死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