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战斗于午夜打响。战火映红了叶城的天空,隆隆的炮火震得大地动摇,城里所有百姓都彻夜未眠,收拾了细软,合家躲进地窖不敢外出,惊惶地探头观望战况。
“哎呀,完了”院子里,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缩回头,脸色吓得煞白,“老头子,他们打进来了他们打进来了”
“胡说什么”旁边的男子一把将她拉回,紧张,“哪有那么快”
飞廉少将所率的征天军团一直部署在叶城外围,和帝都派出的九天军团刚刚开始麾战,应该没那么快就被攻入市内之理然而,在妇人刚刚把头缩回时,头顶就传来了剧烈的呼啸声,黑暗压顶而来
妇人失声惊呼,和丈夫一起抱着头缩在地窖一角,感觉那阵忽然而来的飓风从头顶上空卷了过去,将屋顶上的瓦片揭落大半。妇人惊慌的将脸贴在地上,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了一道银色的光芒,宛如流星一样掠来,贴地一闪,旋即拉高而逝。
怎么怎么回事那是风隼风隼怎么忽然来到了内城
旋即,她便听得西南角上镜湖入口处一片喧哗,灯笼火把映得半座城都通明,不由心下惴惴,嘀咕:“难道,难道又是哪个富家出事了”
近来城中民心惶惶,鉴于百年前那一场兵祸的教训,不少巨富人家在战端刚起的时候便弃城出逃,留下的多半是妇孺老幼。城中空虚,巫罗大人和飞廉少将忙于备战,对城中日常事务也疏于管理,奴隶造反、打掠富豪之家的事经常发生,到处一片混乱。
“看来还是早早投降帝都算了打什么打”丈夫在耳畔喃喃,“反正无论谁赢了,还不都是冰族人坐天下”
“杨公泉,都怪你这个死鬼”妇人只觉一股怒气从心而起,一指头戳在了男人的脑门上,“好好的桃源郡不住,有了一点钱就想着搬来叶城花天酒地现在可要连累老娘一起死在这儿了”
男人被她尖尖指甲戳得满脸红印子,却一味陪着笑脸:“哎哎,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夫人不必担心:我们两口儿一贯命大,定能躲过这场灾祸。”
“这次若躲过了,就趁早搬回桃源郡去住”那个妇人尤自忿忿,“由得你把我们黑心昧来钱都投在叶城那些婊子身上去么你想想那些钱我们费了多大力气才赚来几乎送了命”
“是是,搬回去,搬回去。”男人只是低着头陪笑,忽地面上一僵。
一阵冷风吹来,令他打了个冷战。背后地窖的门竟已无声无息地开了,一只手在窗棂上一拉,一个黑色劲装的人从门外跃了进来,顺手把剑压在了他的咽喉上。
妇人尖叫了一声,吓得颤栗,瘫软在地。
“噤声”那个闯入者全身浴血,长发散乱,显然方才刚刚死里逃生,剧烈地喘息着,颊边还带了几处剑伤而那眼睛,竟是碧绿色的。
鲛人妇人嘴唇颤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冲到了口边的惊呼,定定看在闯入的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个异族少女,仿佛受了伤,被那鲛人半扶半架着,毫无生气地倚着他后背,全身浴血,左手自肩至肘被一刀砍开,鲜血泉般地涌出,散乱的长发披满了脸颊。
血成滩的血从她垂落的指尖滴下
黑衣的鲛人用剑压着他的喉咙,低声:“别叫借你家地窖用一用。”
“两位爷”妇人几曾见过这等场面,颤不成声,“我们只不过是从桃源郡刚搬来的,比不得其他人家,地窖里地窖里也没什么东西啊。”
“不必害怕,”来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渐渐收敛,放下了剑,低声,“有伤药和绷带么”他用肩膀顶上了地窖的门,将背上的人小心地放下,焦急:“我的同伴伤得很重。”
“好好,我就去找。”那妇人连忙点头,踉跄而去。
“那笙,那笙”来人伸手扶住了昏迷中的少女,俯身附耳呼唤对方的名字。然而那个少女一动不动,脸色苍白。
妇人不一时便回来,手里拿着一卷纱布和几盒药膏,小心翼翼:“只找到这些。”
刺鼻的血腥让人头昏目眩,那笙躺在炎汐的怀里,死去一般一动不动。寂静中,只有听到血一滴滴滴落的簌簌声。炎汐扶着她,将药小心翼翼地抹上,却很快被如注的血流冲走。复国军左权使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但此刻关心则乱,看得那笙这般重伤,手却开始颤抖,只觉血往上冲,大脑一片混乱,几乎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万万没有想到,在离开叶城时居然会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数:战争恰恰在今夜爆发,完全打乱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撤退计划
整个叶城戒备空前的森严,根本没有丝毫出入的机会按照原计划,他们一行本来准备由水路偷偷返回镜湖,却不料在入水口已然密布重重机关,一踏入便被发觉。他带着那笙狂奔,躲避着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追兵,和湘、叶赛尔一行失散,闯入了这座相对僻静的宅院里。
“那笙,那笙”炎汐心下焦急万分,用力摇晃她的身子。
昏迷的少女终于透出一口气来,悠悠转醒,眸子却黯淡无光。她尚未完全睁开眼睛,双手便吃力地抬起,将怀中护着的一物抱紧,脸上露出宽慰的表情:“哦还、还在呢没丢那就好了”
“那笙,”炎汐只低声,“你你怎样”
“我很好,”那笙轻声回答,身子却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栗,“你不要担心快、快把东西拿回去给他们。只要凑上这只手便大功告成了。”
“先别管这个,”炎汐看到她伤口血流不止,“先治好伤。”
他用绷带紧紧束住她左臂上方的血脉,减少伤口中的血流,然后再度把药物敷上去,用纱布裹上,按压不放。温热一层层从透出,直抵掌心。他不敢低头去看,只觉手中很快就满是鲜血人类的血是温热的,烫的他双手发抖。
“好冷好冷。”那笙止不住地颤抖,炎汐连忙伸出手,也不管尚有外人在侧,便将她紧紧揽在胸前,却忘了鲛人冷血,自己根本无法给对方丝毫暖意。
“都是我不好,”她喃喃,神情沮丧,“我不该这么不小心,触动了水下的网铃回头乱跑,又被城上戒备的军队发现我、我太没用了”
“不关你的事,”炎汐低声安慰,“谁都不知道今晚他们会提前开战。”
那笙仿佛还想说什么,但脸色青灰,嘴唇微微颤动,竟似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她靠在炎汐怀里,呼吸细而急,半晌,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仿佛攒足力气一样,清晰而急促地开口:“快,快把东西送回去都已经开始打仗了,得把臭手的身体拼回去你不要管我了。”
“不行,”炎汐断然摇头,“现在把你扔在这里,肯定没命。”
“我、我才不会死在这里我还要跟你回碧落海呢。”那笙声音微弱,拉住他的手,“如果不快点设法通知那边前来接应,我担心叶赛尔、湘她们几个,都会出事。”
“不行。不能留下你一个人。”炎汐喃喃,声音却渐弱。
孰是孰非,孰轻孰重,判断起来并不难,然而做到却谈何容易
两人焦急地说服着彼此,眼里根本看不到别的,自然也没有发觉,那一对虚与蛇委的夫妻正趁着他们分神,悄然地靠近地窖门口,准备夺门而逃。
“哎呀”当先出门的男人刚要逃离,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头从台阶上倒栽下来,压得紧跟后面的老婆躲避不及,一同骨碌碌的滚回了房间里。
炎汐和那笙惊觉回头,却看到那两人直直盯着一处,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只苍白的断手,正死死的抓着男人的脚腕。
“臭手”那笙失声惊呼,声音微弱,“你、你什么时候”她颤巍巍地伸手探向怀里,发现囊中那个东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溜了出去。
“我说,你们两个人只顾卿卿我我,也不看好这对狗男女”那只手从旁边扯过了一条绳子,单手利落地将这对夫妇捆到了一起,“差点就让他们溜出去坏了大事”
那笙这才将视线落到了那对夫妇身上,忽地诧异:“咦我我好像见过他们”
“见过怎么可能,丫头你才来云荒多久啊,怎么可能到处碰到熟人”那只断手一边说话,一边却毫不停顿地在那对夫妻怀里翻检,然后仿佛发现了什么,返身从地上爬行过来,兴冲冲,“嘿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炎汐一见断手上拿着的那株碧草,不由失声:“瑶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