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流历九十三年十月初七,云荒战事依旧频繁,诸多势力纠缠争斗不休。龙神在白日里率领族人作战,真岚皇太子则在入夜后带领冥灵军团和征天军团周旋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双方必须通力合作,才能应付那个操纵着迦楼罗翔于九天的破坏神。
然而出人意料的,虽然魔的力量在战乱中迅速提高、破军却反而沉寂下去。
除了偶尔出来战斗,云焕越来越多的躲在迦楼罗里,高高居于帝都上空,不愿出来见他的下属和战士,甚至最获重用的帝都禁军总管季航也经常见不到他一面。而他的举动也越来越反常,脾气反复多变,口谕朝令夕改,指挥战争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条理明晰、井井有条,反而开始频频出现急进或者怠惰的景象。
原本该高歌猛进、一扫天下的沧流军团,也因此而陷入了轻微的紊乱。如果不是冥灵军团无法白日作战、而鲛人复国军陆上战斗力又有限,极大地克制了对手相互配合的话,沧流的形势恐怕就会极为不利。
没有人知道,破军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天人交战。
“师父师父不是我不是我”
戎装的元帅从金座上醒来,睡梦中额头冷汗涔涔而落,醒来的时候右手尚自紧紧握着左手的手腕,在原本那道陈旧的烧伤痕迹上又勒出了一道乌青的印记。喀喇一声,他的左手腕骨居然被自己捏得断裂
“主人”迦楼罗里,潇的声音担忧而惊慌,“醒醒啊”
破军在金座上醒来,右手尤自紧紧握在左腕上,捏碎了骨头。
“潇魔有没有又趁机出来”他睁开眼的第一句便问。
“没有。”潇轻声,“你死死压住了自己的左手。”
“那就好”云焕吐出一声叹息,困倦地将身子靠回了金座,仿佛累极这几日,为了防止在昏睡时候再度被魔控制,他几乎不眠不休的坚持着,“我这次睡了多久”
“主人三天也只不过睡了一个时辰,”潇的声音痛心无比,“可即便睡着了,也都在做噩梦。”
“是么我做梦了么”云焕抬起手掌覆盖在自己脸上,他的左手仿佛有极大的魔力,虽然腕骨被生生捏碎,却已经在急速的自我痊愈,很快又能行动如常。他厌恶的看着这只魔之左手,喃喃:“为什么我醒来就记不得了我又做了什么梦是被那些死人缠住了么”
潇迟疑了着,终归还是坦然开口:“主人的噩梦永远都是同一个。”
云焕怔了一下,忽地轻笑:“是么潇,也只有你敢和我如此说话。”
“大概因为这个天下,也只有潇不怕主人吧。”潇微笑,神色宁静而坦然。
“”仿佛心上涌起了某种平日罕见的波动,帝国少帅忽然从金座上站起,走到了另一侧俯下身看着鲛人傀儡的脸潇虽然不能睁开眼睛,但却能感知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在他的手落在肩头时,整个迦楼罗都发出了轻微的颤栗。
“潇,”帝国元帅看着自己的武器,语音里带了叹息,“被那群家伙弄成了这个样子,很痛苦吧为什么从来不见你抱怨过一句”
潇的声音轻微而颤栗:“不,我不在意变成了什么模样只要对主人有帮助。”
“是么说这种话,听起来还真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傀儡呢”云焕闭了一下眼睛,仿佛钢铁一样的心里也有一丝震动。他的手落在傀儡纤细的肩膀上,那只拥有毁灭力量的手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潇趁着我还有控制这个天下的力量,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实现。”
“如果如果潇还能有保留一个愿望的权利的话,那么,就是”潇的唇角微微动了动,鼓足了勇气,说出了那个曾经被驳回的请求:“主人求您放过我的族人。”
云焕的手顿住,那一瞬,那只凝聚了魔之力量的左手仿佛骤然散发出杀气。他定定凝视着被金针固定在迦楼罗里的鲛人傀儡,眼神复杂的变化,而每一种光芒的转换都仿佛是一柄利刃在缓缓翻转。
“呵,别说这些无用的了。”他终归不曾发怒,只是短促的冷笑了一声,“提一个和你自身相关的愿望吧傻瓜。”
自身相关一丝微笑从鲛人女子的唇角泛出自从下决心不顾一切的跟随他之后,她已经没有“自我”了,又能有什么“和自身相关”的愿望呢如果说真的有某种私心的话,也只是卑微不足与外人道的
她希望能被某个人需要,能被某个人珍视,既便天地都背弃了她、那个人也不会将她驱逐。只是如此而已。
而这些,他都已经给予了她。唯独的不能给予她的,大约便是真正的感情罢了那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奢侈。所以,她也已经不再奢求。
潇脸上浮起了微笑,柔和的叹息响彻了机舱内部:“主人,潇的愿望,只不过是您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同生同死罢了。”
云焕低头看着她闭合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睫毛,脸色渐渐柔和。她的声音、即便是化为机械音传出,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暖意和依恋他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在拥有一双染满血的手同时,他也有着一颗敏锐而骄傲的心。
只可惜、他对此早已无法回应。
“好,”他忽然叹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那就如你所愿吧”
“潇,我们永远在一起,”他轻声许诺,“直到最后。”
当主人轻吻她的额头时,迦楼罗在一瞬间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