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将军,你站住”
后面传来清脆而决绝的声音,把叶知秋从震惊和混乱里拉了回来。他闻声一震,回过头,却见风烟站在城头的台阶上。她的衣衫在风里飞舞,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那双漆黑的眸子,却紧紧盯在他脸上。
“陆姑娘”叶知秋心口一阵紧缩,她都听见了,她知道现在的战况了那么“你哪里也不能去。”风烟一字一字地道。
“可是杨督军他们危险啊”叶知秋跺了跺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最急着要赶去救援的,应该是风烟吧
“我都听见了。”风烟从台阶上走下来,“左翼已经陷入了瓦剌的包围里,中军被困,无法接应。可是,你又能做什么”
“我”叶知秋一时语塞。是啊,他要去做什么
“左翼的两个先锋营,已经深入到瓦剌阵中,你现在就算去接应他,也早就来不及了。况且连萧帅都突破不了的铜人阵,你的人马就冲得过去么”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也明白,就算赶过去,也未必帮得了他们,可总不能站在这里眼看着他们打败仗吧”
“叶将军”风烟厉声道,“你是紫荆关的守将啊。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死守紫荆关,关在人在,关亡人亡”
叶知秋呆住了。风烟这句话,字字敲在他心上,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风烟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杨昭不用韩沧,不用赵舒,也不用佟大川,偏偏要用你来镇守紫荆关”
“我”
叶知秋再次汗颜,听见风烟的声音慢慢道:“因为你叶将军不慌不躁,在危急时也沉得住气。他需要的,是一个与紫荆关共存亡的守将,所以才把这两万人马留在这里,交到你的手上。而你现在,要弃紫荆关于不顾,带着他们去送死吗”
叶知秋不禁倒退了一步。是,风烟说得对,这个时候,情势再危急,他也不能乱。
“我相信杨昭,无论出了什么事,他一定能带着先锋营突破瓦剌的包围。”风烟轻声道,“他一定能。”
叶知秋抬头看着风烟,她神情镇静,可满眼都是泪水,偏偏一滴也没有掉下来。
“陆姑娘,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旁边一个校尉于心不忍,小声劝道。
风烟一惊,“我我哭了么”慌忙用手摸了摸脸,“没有啊”
她不能掉眼泪,这是在战场上,怎么可以这么软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泪水的滋味,她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还有流泪的本能。可是此刻,刺痛的浪潮排山倒海而来,就快要把她淹没
“陆姑娘”那校尉看风烟突然掉转头,急步走远,不禁呆了呆,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叶知秋深深叹了一口气,“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风烟忍得太辛苦了,这个时候,她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因为没有任何一句安慰的话,可以改变眼前这个严酷的事实
“叶将军,叶将军”
片刻之后,叶知秋正在巡查布防,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喧嚷,不禁心头火起,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敢大呼小叫的扰乱军心
“什么事”回头见是守城门的参将彭德清,正一脸匆忙地赶了过来。
“叶将军,刚才陆姑娘一个人骑马出城了”
什么出城了叶知秋叫声糟糕,“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彭德清苦着脸,“拦了,可拦不住啊,陆姑娘的功夫你也知道,而且她又是杨督军的人,总不能跟她动手吧”
叶知秋恨恨地一跺脚,“都是饭桶”
眼下这局面,追也来不及了,更何况紫荆关的防守事关重大,他半步也不能离开。
“叶将军,这陆姑娘是去了哪里啊”彭德清试探地问,“要不然,再派几个弟兄去追她回来”
“她不会回来的。”叶知秋长叹一声,“她是去找杨督军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这一次,风烟绝不是冲动,她临走之前说的那番话就是证明。叶知秋心里一酸,她根本是抱定了跟杨昭同生死,共进退的决心
叶知秋猜得没有错,风烟的确是去了麓川。
猎猎西风吹散了马蹄下扬起的滚滚黄尘,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一骑风驰电掣的身影。
杨昭,杨昭,你要等我。
风烟的眼泪,终于失去了控制,在脸上肆意奔流。是急,是痛,是酸楚,也是悲哀。
他答应过她,会好好地回来,一起喝完那坛金不换。他可知道,这半坛酒被她仔仔细细地包了无数层,像件无价之宝一般藏在柜子里,唯恐封得不够严,保存得不够好。她傻傻地期待打完仗回来,一起坐在炭火边对饮这杯酒,却听到了他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如果就这样失去了他,今生今世,她都再也不敢用弓箭。开弓的时候,会想起他在身后,把着她的手,拉开弓弦的一刹那;射箭的时候,会想起他用箭尖在地上深深刻下的那行字,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她把这四个字牢牢地记在心里,可是这个愿望,只怕从此再也没有实现的那一天。
疾驰里,路边的荆棘枯枝钩住了她扬起的披风,嗤的一声,登时撕裂。风烟来不及反应,身子被扯得向后一仰,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马受了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风烟情急之中一把抓住了马鬃,那匹马吃痛,又猛地往前蹿出
风烟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马鬃都被她揪掉了好几根。伸手在马颈上揉了揉,这么急,没命地打马赶路,只怕这匹马也受不了啊。
她俯下身子,轻轻地抱住了马颈,一滴泪,跌落在柔软的马鬃里马儿,你快些跑,迟了我就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
披风已经被荆棘撕裂,风烟伸手解开,让它飘落在身后的风沙里。
里面是一件红衣,红得那么娇艳而灿烂,是她昨夜鼓不起勇气穿上的那一件。又一滴泪跌落在红衣上,杨昭,你可知道,这是一件只能穿给你看的衣裳。
麓川战场上,战况比叶知秋想像的还要惨烈。
战马的铁蹄,仿佛要把这片积雪未曾融尽的大地踏破,震天的厮杀声、战鼓声充斥着每一寸空间,刺鼻的血腥在空中弥漫。泥泞的雪地上,鲜红的溪流蜿蜒流淌,很快从温热变成了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