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发生的故事,三本书也写不完。
游牧民谣在这里诞生,26任守店义工在这里转折了自己的人生。
数不清的散人和歌者在这里勒马驻足,李志在这里发过呆,张佺在这里拨过口弦,李智和吴俊德在这里弹起过冬不拉,万晓利在这里醉酒弹琴泣不成声。
时无俗人论俗务,偶有游侠撒酒疯。
支教老师菜刀刘寅当年在小屋做义工时,曾写过一首歌。
大冰的小屋
月光慢慢升起,扔出一枚烟蒂,静静地呼吸一个女人离去,留下落寞背影,碎碎的绣花裙昏暗的灯光里,点上一支双喜,满地空酒瓶一个男人闯进,穿件黑色风衣,背起满脸胡须
人群都已散去,门环的撞击,清脆的声音大冰的小屋,一切都很安静,你我沉默不语大冰的小屋,一切都是安定,世界陪我一起大冰的小屋,总有人离去,我们依然在这里
时光荏苒,眨眼带走许多年,房租从四位数涨到六位数,丽江的民谣火塘日渐凋零,从当年的上百家到当下这唯一的一家。
小屋是最后一家民谣火塘,不用麦克风不用音响,只唱原创民谣。
有人说:小屋是丽江的一面旗,不能倒。
当然不能倒。于我而言,它哪里仅是间小火塘,它是一个修行的道场,是我族人的国度,哪怕有一天我穷困潦倒捉襟见肘了,捐精卖血我也要保住这间小木头房子。
按理说,佛弟子不该执念于斯,可我有九个理由守住它、护持住它。
给你讲一个最遥远的理由。
就从歌里的那个穿绣花裙的女人说起吧。
那个女人叫兜兜,眉目如画,是我见过的最白的女子。
兜兜脸色白得透明,白得担待不起一丁点儿阴霾。手伸出来,根根是白玉一般的色泽。不知道她是长发还是短发,不论室内室外,她始终戴着帽子,从未见她摘下来过。
她说话细声慢语,笑笑的,一种自自然然的礼貌。
我那时酷爱呼麦,热衷唱蒙古语歌曲,她问我:这是什么歌
我说:蒙古语版乌兰巴托的夜。
她轻轻地挑一下眉毛,眯起眼睛说:真好听有汉语版么
那时候兜兜歪坐在炭火旁,头倚在男人的肩头,火光给两个人镀上一道忽明忽暗的金边,她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打着拍子。跟随着吉他的旋律,两个人都微微闭着眼睛。
来自旷野的风啊,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飘向远方的云啊,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男人眼中泪光盈盈一闪,稍后又慢慢隐退。
兜兜喊他大树,听起来很像在喊大叔,他40多岁的光景,新加坡人。
我和路平都对大树有种莫名的好感。
这是个听歌会动情的男人,有一张温暖的面孔和一双厚实的手。他好像一刻都离不开她的模样,要不然揽着她,要不然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要不然把她的手搁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像她是只黄雀儿,须臾就会蹿上青云飞离他身边。古人描述男女之情时,并不用“爱”字,而是用“怜惜”一词。
大树没有中年男人的矜持和城府,他对她的感情,分明是一种不做任何避讳的怜惜。不论什么年纪的女人,被百般呵护宠溺时,难免言谈举止间带出点儿骄纵或刁蛮,兜兜却丁点儿都没有,她喜欢倚靠在他身上,好像他真的是棵大树,承担得住她所有的往昔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