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是写序
我一页一页地草草翻看书稿,然后黑着脸站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推开椅子,走进洗手间。
五分钟之后,哗啦啦啦马桶响。
素来以高冷著称的野生作家大冰,慢慢地从洗手间走出来,只见他气贯涌泉,下盘稳健,一步一个脚印,走回那群忐忑不安的人中间。
他亮出一个亮着屏幕的手机,啪的一声,拍到面如土色的杨奋面前。
除了马史,众人皆一脸懵b。
因为但闻此人朗声说道:兄弟,序写好了,1000字
一直到今天,乌鲁木齐的老友圈里还在流传:大冰不是人,五分钟手机打字1000个。
一直到今天,杨奋也不知道,那篇1000字的序,当时已在那部手机里存了快整一年。
不错,马史嘴挺严。
服务员,夺命大乌苏再来一箱不,再来三箱,反正杨奋埋单
咋了你问我咋会弗说新疆话哎这个新疆话嘛好学得很嘛
新疆的丫头子,爱嘛爱,不爱嘛算;
新疆儿子娃娃,去嘛去,不去嘛算;
远方来的朋友,喝嘛喝,不喝嘛算。
远方来的朋友很快喝成了个,醉得记不清是谁扛他回的宾馆。
半路上遇到电线杆子,他倒是记得挣扎着扑上去抱,结果动作太猛,哇的一声吐成了个大号喷壶,身旁无人幸免。
然后发生了撒失忆了失忆了,要命的夺命大乌苏
只记得,昏天黑地的狂呕中,有人气愤地叫骂:
卖沟子的这是我爸爸刚给我买的新皮鞋啊
九
那次去新疆,我带着宿醉离开乌鲁木齐,一路醉到空中草原那拉提。
然后沿着独库公路边走边喝,一直晕到巴音布鲁克。
一路上陪着我的,是夺命大乌苏、阿布拉馕、冬不拉的弹唱,以及杨奋的书稿。
手写稿,用他父亲的那支金笔写的。
杨奋在书稿中问:世界那么美丽,为什么我们却留在了新疆
他自问自答道:因为这是一个有骨有肉的家,因为我们是新疆的孩子呀。
羊在车旁咩咩跑,云在头上悠悠地飘。
我呵呵笑了一会儿,唉,真是个俗气的回答
但一瓶夺命大乌苏喝完,我忽然发觉,其实并没有更好的答案。
我曾是那本手稿的第一个读者,也是最后一个读者。
哦,我不是最后一个,杨奋的父亲才是最后一个读者。
若干年前,毕生未能成为作家的父亲悄然离去,带走了一生的文章。
片纸不留,焚灰陪葬。
若干年后,即将成为作家的杨奋独自回到阿勒泰,在父亲身旁埋下了那支金笔,烧掉了那本手写稿。
衣襟扑簌有声,风来自远方。青烟贴地飘,纸灰像黑蝶般飞扬。
他蹲在父亲面前,慢慢地,一株株拔去坟头摇曳的枯草。
爸爸。
他笑:我想你了呢。
爸爸,爸爸
他问:我没给你丢人吧
十
或俘或降或战死,或走或留或彷徨。
或沉默倔强,或远走他方,或失而复得,或重返故乡。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乡愁。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新疆。
新疆新疆,那里的人们和你我又有撒两样
你有酒,他们也有酒,你有故事,他们也有故事。
一样的红尘颠沛,一样的爱恨别离,一样的七情六欲,一样的希望或失望、笃信或迷茫。
干吗以正嗣自持,而把新疆当远房
何故以中轴自居,而把新疆当远方
我擦,凭撒
这个时代哪儿还有什么边塞谁说动人的故事,只配发生在北上广
故事长满天涯海角,
包括你和你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