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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寅正 · 3(1 / 1)

“谢谢你。”檀棋低声道,把脸贴在那满是灼伤的脊背,感到那里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

李泌几乎创造了一个奇迹。

他从升平坊赶到光德坊,横穿六坊,北上四坊,居然只用了不到两刻的时间。以上元节的交通状况,这简直是一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少有十几个人被飞驰的骏马撞飞,他甚至没时间停下查看。欢乐颂小说a太上玄元灯楼的意外爆炸,在西边的万年县产生了极大的混乱。可在更远处,不知就里的老百姓只当它是个漂亮的噱头。尤其是到了东边长安县,大家该逛花灯还逛,该去找吃食还吃,完全没意识到一场大灾正在悄然发生。按道理,这时京兆府应该发布紧急命令,敲响街鼓中止观灯,让百姓各自归坊,诸城门落钥。可整个朝廷中枢也困在勤政务本楼里,一时间连居中指挥的人都没有。承平日久,整个长安城的警惕心和效率都被已被磨蚀一空。只有兴庆宫附近的诸多望楼,依然坚守岗位。武侯们疯狂地发着救援信号,可是缺少了大望楼的支撑,根本没人留意这些消息。那些紫色灯笼,只能一遍遍徒劳地闪动着。李泌一口气冲到光德坊门口,远远便看到坊中有余烟袅袅,那是来自靖安司大殿的残骸,至今未熄。他顾不得感慨,纵马就要冲入坊内。坊门口的卫兵一看惊马突至,正要举起叉杆阻拦,可听到骑士一声断喝,动作戛然停止。这不是这不是李司丞吗被贼人掳走的李司丞,居然自己回来了卫兵这一愣神,李泌一跃而入,直奔京兆府而去。京兆府内外,仍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靖安司被焚的善后事情,还没人意识到遥远的那一声惊雷意味着什么靖安司居然迟钝到了这地步。李泌冲到府前,跳下马来一甩缰绳,径直闯入大门。一个捧着卷宗的小吏正要出门,抬头一看,霎时惊呆,“啪”的一声,十几枚书卷滚落在地。他旁边有一个烧伤的轻伤员,正拄着拐往门口挪。那伤员瞥到李泌,不由得失声叫了一声:“李司丞”然后跪倒在地大哭起来。对于旁人的反应,李泌置若罔闻。他摆动手臂,气势汹汹地往里闯去。沿途从卫兵到官吏无不震惊,他们纷纷让开一条路,对锋芒避之不及。李泌一直走到正厅,方才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然后揪住一个小文吏的前襟:“现在主事的是谁”“是吉御史啊,不对,是吉司丞。”小文吏战战兢兢地回答,然后指了指推事厅。“吉温”李泌眉头一扬。这人说起来和东宫还颇有渊源,他乃是宰相吉顼的从子,曾被太子文学薛嶷引荐到御前,结果天子说了一句:“是一不良,我不用。”从此仕途不畅。想不到这家伙居然投靠了李林甫,甘为马前卒跑来夺权。想到这里,李泌冷笑一声,松开小文吏,走到推事厅门前。门前站着几个吉温带来的护卫,他们并不认识李泌,可慑于他的强大气场,都惶惶然不敢动。李泌飞起一脚,直接踹开内门。此时吉温正在屋里自斟自饮,心中陶陶然。他的任务是夺权,至于靖安司的其他事情,反正有元载在外头跑,不用他来操心。所以吉温唤人弄来一斛葡萄酒,关起门来,一个人美美地品了起来。李泌这么猛然一闯进来,吉温吓得手腕一颤,杯中美酒哗啦全洒在了地毯上。这葡萄酒是千里迢迢从西域运来,所费不菲。吉温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抬眼正要发作,却骤然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咽喉,发不出声音。“吉副端真是好雅兴。”李泌的声音,如浸透了三九冰水。吉温一时颇有点惶惑。这家伙不是被掳走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如果是被救回来的,为何元载不先行通报他回来找我是打算干什么一连串疑问在吉温脑中迅速浮现,最终沉淀成了三个字:“吉副端”副端是殿中侍御史的雅称,他叫我副端,摆明了不承认我是靖安司丞,这是来夺权的呀吉温迅速判断出最关键的矛盾,脸上肌肉迅速调整,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长源,你这是怎么回来的”李泌直截了当道:“兴庆宫前出了大事,阁下竟还在此安坐酌酒”“啊”吉温没想到他一开口,问了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兴庆宫前不是正在拔灯和春宴吗”李泌心中暗暗叹息。这么大的事,身为靖安司丞居然浑然不觉,这得无能到什么地步他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蚍蜉伏猛火雷于灯楼,如今兴庆宫一片狼藉,前后糜烂,长安局势危殆至极”吉温的胡须猛地一抖,难怪刚才听见西边一声巨响,本以为是春雷萌动,原来竟是这样的惨事勤政务本楼上可是天子和群臣,若是遭了猛火雷,岂不是岂不是他不敢再往下想。“我、我尽快调集人手,去勤王”吉温声音干涩。李泌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步步紧逼:“来不及了你若有心勤王,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什么”“李相,如今身在何处”吉温迷惑地看了他一眼:“李相,不是正在勤政务本楼上参加春宴吗”李泌沉着脸道:“他在爆炸之前,就已经离开勤政务本楼了,他去了哪里”吉温的胡须又是一颤。他并不蠢,知道在这个节骨眼离开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由得苦笑道:“在下一直在京兆府收拾残局,哪里有暇旁顾”“你是他的人,岂会不知主人去向”李泌根本不打算虚文试探,单刀直入。吉温听到这话,正色道:“长源你这么说就差了。在下忝为左巡使、殿中侍御史,为朝廷纠劾严正,裨补阙漏,岂是一人之私仆李相何在,你去问凤阁还差不多。”“你确实不知”“正是”吉温回答得很坚决,心里却略为怅然。他终究不是李相的心腹,后者就算有什么计划,也不可能透露给他。李泌道:“很好那么就请吉副端暂留此处。待靖安司查明李相去向,再来相询”吉温心想,果然戏肉来了,翻了翻眼皮:“阁下为贼人所执,靖安司群龙无首。在下以长安城治为虑,这才暂时接手,并无恋栈之心不过在下接的乃是凤阁任命,不敢无端擅离。”说白了,我的任命是中书省发的,你要夺回去,得先有调令才成。吉温意识到,兴庆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李相的去向又成疑,当此非常之时,必须要把住一处要害衙署,才能在乱局中占据主动。这靖安司的权柄,绝不能放开。李泌眼神犀利:“若我坚持呢”吉温冷笑着一拍手,门外那些护卫都迅速进来。这些护卫都是他带来的,不是靖安司旧部,使用起来更为放心。“来人哪,扶李翰林下去休息”李泌正职是待诏翰林,吉温这么称呼,是打定主意不承认他的靖安司丞身份了。护卫们听到命令,一起冲过来,正要动手。李泌却微微一笑,也同样一拍手,一批旅贲军士兵突然从外面出现。那几个护卫反被包围,个个面露惊慌。吉温举起大印,怒喝道:“正官在此,你们要造反吗”李泌缓缓从腰间也解下一枚印来,面色冷峻:“正官在此。”京兆府的推事厅内,两人同时亮出了两枚大印,彼此对峙。吉温拿起的官印,獬纽银绶,乃是御使台专用。今夜夺权事起仓促,书,借此印以专事机宜之权。至于李泌那一枚靖安司丞的龟纽铜印,按照常理,要比御史台的官印来得有力。可他此前被贼人掳走,书里已特别指出,为防贼人利用,特注销该印换句话说,吉温接手靖安司那一刻,这就变成一枚毫无用处的废印了。吉温哈哈大笑:“李翰林,这等废印,还是莫拿出来丢人了”可李泌高擎着官印,神情依然未变。吉温的笑声到了一半,戛然而止,他的双眼越瞪越大,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不是龟纽铜印,而是龟纽金边铜印,那一道暗金勒线看起来格外刺眼。这不是靖安司丞的印,而是靖安令的印贺知章虽重病在床,可从法理上来说,他的靖安令之职却从未交卸。李泌申时去宣平坊“探望”过贺知章,这一枚正印顺便被他拿走了。此时亮出来,意味着他有权力“暂行靖安令事”。吉温惊骇地发现,绕来绕去,自己反而成了李泌的下属。“这,这是矫令贺监已经病倒,不可能把印托给你”吉温气急败坏。李泌道:“正因为贺监抱病,才特意把此印托付给我,若有疑问,可自去询问他老人家来人哪,给我把吉司丞的印给下了”到了这会儿,他才称其为“吉司丞”,真是再嘲讽没有。靖安司诸人,早看这位长官不顺眼,下手毫不客气,劈手夺过官印。那几个护卫丝毫不敢反抗,也被下了武器,推搡到了一边。吉温面如死灰,没了书的法理庇护,他在靖安司根本毫无根基。“我要见李相我要见李相”吉温突然疯狂地高呼起来。“你若能见到他最好,我们也在找他”李泌把吉温和他那几个护卫都留在推事厅里,派人守住门口,形同软禁。然后他迅速把几个幸存的主事召集起来,询问了一下情况,才发现事情有多棘手。蚍蜉的袭击加上大火,让靖安司伤亡惨重。吉温接手以后,什么正事没干,反而还驱逐了一批胡裔属员。从戌时到现在,将近五个时辰,整个靖安司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连望楼体系都不曾修复。更让李泌气愤的是,吉温唯一做的决定,是抓捕张小敬,把大量资源都浪费在这个错误的方向。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泌重重地哼了一声,对这个废物内心充满鄙夷。几个主事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司丞,咱们现在怎么办”“尽快派人前往兴庆宫,搞清楚情况。”李泌下了第一个命令。兴庆宫的安危或者说得再直白点,天子的生死,将直接影响接下来的一系列决策。“还有,尽快修复大望楼,通知各处衙署与城门卫,灯会提前结束。恢复宵禁,所有民众迅速归坊。所有城门落钥封闭,无令昼夜不开。”主事们听到这个命令,个个敛气收声。连灯会都要取消,可见事态严重到了何等地步。“还有,得尽快找到李相。他记录在案的每一处宅邸,都要去调查清楚。”李泌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寒芒。倘若整件事是宰相所为,他一定还隐藏着极危险的后手。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必去想,重要的是如何在接下来的乱局中占据主动。要知道,到了这个层级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李泌必须得估计到最坏的情况,提前做出准备。一听还要查李相,主事们更是面面相觑,都不敢深问。李泌仰起头,微微叹道:“大厦已倾,尽人事而已。”几名主事看到长官神情如此严肃,心中凛然,纷纷叉手表示遵命。说来也怪,他一回来,整个靖安司的魂魄也随之归来,京兆府的气氛为之一变。即使是那些吉温调来的官吏,也被李泌雷厉风行的风格所感染,迅速融入节奏中去。比如来自右骁卫的赵参军,就觉得管理风格大变,比原来的懒散拖沓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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