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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 第05章(2 / 2)

东宫与太极宫虽同在一座皇城之内,相互之间相连通的长乐门却是封死的,皇太子乘舆出了显德门和重明门便折向西,沿着皇城横道行约数百步转向北,由承天门进入太极宫,绕过四层双飞檐的太极殿主殿,便来到了武德皇帝与内廷枢臣议政的两仪殿。

李建成下了乘舆,按照规矩解下腰间的鹿卢玉具剑递給迎上来的黄门内侍,迈步上了几阶台阶,向站在门口的内侍省少监赵雍道:“监国皇太子儿臣李建成奉敕见驾,恭候父皇敕见”

赵雍躬身向建成行了一礼,转身小步跑进殿内,不多时跑了回来,高声尖嗓喝道:“传陛下口敕:召皇太子上殿见驾”

李建成口称谢恩,快步上了台阶,整理了一下袍服冠冕,步伐放缓,躬着身走进了两仪殿。

大殿中光线略有些昏暗,武德皇帝端坐在丹陛之上的龙椅上正在看奏章,旁边除了负责宣敕的内侍监黄文廷再无他人。李建成撩袍跪倒叩头:“儿臣奉敕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德皇帝放下手中的奏表,左手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挥右手道:“平身吧”

李建成谢恩后站起,抬头打量了一下父亲,原本俊朗清燿的脸上此刻泛着几缕苍白,眼圈黯淡内陷,似乎睡眠不足。他开口道:“父皇一身系天下安危,国政劳顿也还要保重龙体,切不可过于操劳,以伤天下臣民拳拳之心”

武德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他拿起奏表道:“山东这次蝗灾,魏徵处置得还算妥当,历亭周围的几个郡都安定住了。崔元逊上表,请敕免去三郡百姓一年钱粮,你怎么看”

李建成垂头思忖了片刻,抬头答道:“历亭彰南是刘贼造逆之地,人心向来不稳,崔元逊是降将,口碑不好,郡县乡里多有不服者。何况王小胡啸聚勇众,隐匿乡间,也在图谋不轨,欲为刘贼复仇。现在朝廷南疆未定,北方突厥猖肆,中原断断不能再有反复。儿臣以为,应允准元逊所请,加恩免去历亭、深州、兗州、瀛州、铭州、饶阳六郡三年税赋,以抚慰百姓,恢复生产,使土地有所驰养,庶民得以生息齐鲁临海,可改户课为盐课,如此则数年之后,此道或为朝廷财源之重亦未可知。”

武德微笑点头:“说得不错,另外门下省谏劾诸葛德威广揽钱财荼毒地方应予诛戮以戒百官,魏徵对此未置一词。你怎么想”

李建成毫不犹豫地答道:“书生之见不足为考,诸葛德威人品败坏尽人皆知但山东初定,若此时诛戮刘贼旧人,劳神两载方得抚定的诸道郡县历时又要岌岌可危。儿臣以为,德威在地方确实不利抚民,不如诏其归朝追加禄位善加抚慰颐养天年,可参照李密先例,授禄不任职,养起来就是了。那年若不是三弟鲁莽诛了建德,当不复有刘贼之乱。殷鉴不远,万不可重蹈覆辙。”

武德轻轻拍了拍御案:“说得好啊,这才是谋国之论治大国如烹小鲜,为君者更要恤民力、慎征伐,乱世方息,天下亟待安定。这个时候朝廷若是仍持黩武之策,则大唐也将仿秦隋,朕所不忍见啊”

他又笑了笑:“你与世民久有不和,可是你们兄弟俩对抚平山东道郡的主意却是如出一辙。这岂不奇怪”

说罢他随手又捡起一本奏表,说道:“你看看吧,这是天策府呈来的表”

黄文廷急忙接过皇帝手中的奏表,快步走下丹陛,来在李建成面前,双手展开奉上。

李建成接过奏表,赫然入目的是房玄龄那一笔规规正正的汉隶,题头书着“臣王世民上抚平山东策要”几个大字,展开来读时,通篇要义,与自己方才所言一般无二,只是并不针对六郡,也非单说诸降将个人措置,言辞恳切,笔意油然。

看毕,他缓缓合上表卷,双手奉还黄文廷,对武德道:“只要是实心为国之人,所见大多略同。二弟天资聪颖,多年在外掌军,务实多于务虚,儿臣能想到的,他自然能够想到。父皇所谓兄弟龃龉,事出有因,儿臣也不多作辩解,不过若论国家大政,儿臣与二弟并无分歧。”

武德皇帝哈哈大笑:“也不尽然,在如何防范突厥南下一事上,你和世民的意见就相左,这也是实情啊”

李建成含笑答道:“儿臣主张迁都,是因为南方局势已定,关中险要,却是以西防东,防不得北。目下国库紧张饷帑不足,要和突厥进行持久之战恐不可得。若论速战,中原军力目下不可与塞外骁骑相比,迁都也是无奈之举。汉高祖天纵之才英明神武,却也有白登之耻。汉初四帝,皆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以国耻而养民力,这才有得兵强马壮的汉武盛世。倘若逞匹夫之勇滥用民力妄兴征伐,恐怕大唐外患未愈内忧又起,北疆乱而天下不宁”

武德摆了摆手,含笑道:“好了好了,朕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突厥的事情,你也不必长篇大论。在这件事情上朕会权衡左右,这是国策,朕不会轻下论断。”

他长嘘了一口气,沉下面孔道:“张亮一案,你也听说了吧你是怎么想的”

李建成撩袍跪倒,叩头道:“父皇,这个案子不能再继续审下去了,再继续审下去,会审得百官惊惧,朝廷不宁,会审得父皇伤心兄弟伤情,皇家体面无存”

武德皇帝面无表情地站立起身,负手走到丹陛的台阶上,淡淡应道:“哦,你这么看这个案子牵扯到了秦王和天策府,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朕心里自然明镜一般。那年处理杨文干的事情,情形大约差不多吧”

李建成叩头道:“前年儿臣用人不淑,险些造成塌天大祸,父皇仁慈,未曾降罪儿臣。所以儿臣希望此次张亮一案,陛下能够比照前事处置。”

武德皇帝回过头,利刃般的目光在李建成身上扫来扫去,寒声问道:“你要朕赦了世民不再追究此事”

李建成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道:“正是,张亮谋逆一旦坐实,必然牵连世民。二弟在外征战多年,功勋卓著。纵有小过,不应掩其大德君臣父子、兄弟手足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的若为一点点小事就伤了父皇的君臣之义父子之情,何其不值得儿臣以为,此事二弟纵有过失,父皇将他传至内廷,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切不可将此案置之朝会公议,那样的话,于大唐损一功王良将,于父皇则痛失爱子,亲者痛仇者快,无人受益却害遗天下,此事万不能为”

武德皇帝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似乎忽然间不认识这个大唐帝国的储君一般,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化了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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