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场镇,不少人家都将竹凉板放在街边,还在竹凉板周围洒上水。侯海洋提着行李走到一位坐在竹凉板上洒水的中年人身旁,问:“请问,新乡小学和新乡中学怎么走”
中年人表情麻木地抽着烟,朝着街道另一边指了指,道:“中学、小学都在一起,朝这边走。
沿着中年人所指方向,只用几分钟侯海洋和秋云就将新乡街道走完。站在场镇边缘的断头路上,秋云停下脚步,看着延伸出去的泥巴路,有些迷惑:“前面没有路了,怎么回事”
侯海洋在农村生活多年,对于偏僻乡镇的状况很了解,道:“地上有撕下来的作业纸,土路应该是学校的路。
在土路上走了约十分钟,看见屋顶上飘扬的国旗。在镇里常年挂国旗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镇政府,另一个就是学校。镇政府有可能没有国旗,学校百分之一百有国旗。
新乡学校总体是略显破败,围墙的白灰掉了大半,露出土褐色泥土。十几步残缺的青石梯子,铁门锈迹斑驳,铁条脆弱得用脚能踢开,操场周边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
侯海洋站在大门处,将二道拐村小和新乡学校放在一起比较。从规模上来看,新乡学校有初中和小学,有好几幢教学楼,有简陋操场,这一点是二道拐村小无法比的。但是从管理上看,二道拐村小围墙完整,学校内干净整洁,看不到杂草,比这个学校强。
除了侯海洋和秋云两个提行李之人,整个校园内空空荡荡。
秋云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冷静态度,提着行李,等着侯海洋东张西望地寻找方向
侯海洋伸长脖子观察了一会儿,道:“秋老师,操场那边有人。”
操场对面有一排平房,房门上都有小牌子,写着“语文”“数学”等字。在一间没有标牌的办公室,里面坐着胖汉子,他将脚放在桌上,头命在井椅上,从鼻子里冒着烟“老师,你好,我是来报到的新老师。侯海洋上几前恭敬地打了招呼。
黑汉子叫刊清德,是教研主任,还兼任了后勤主任,对于侯海徉的到来心中有数,但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侯海洋在说什么,昂着头吐烟圈,琢磨道:“上次和这个小子在一起吃过肥肠火锅鱼,看来他没有印象了。”
那一次在巴山师范外面的肥肠火锅馆子,刘清德和其他几个学校的头头陪着副局长彭家振一起吃饭。在彭家振的授意下,他们轮番敬酒,将侯海洋父亲侯厚德灌醉。
吃过午饭,刘清德陪着副局长彭家振打麻将。打麻将时,彭家振笑眯眯地道:“清德,你们新乡学校一直差人,友明和王勤总是吵着要分几位得力教师,中午吃饭那个侯海洋,是地区三好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你敢不敢要”
刘清德原本以为这是彭家振的一句戏言,没有料到,这一次分配到新乡镇的名单里赫然有侯海洋的名字。他到县教育局专门找了彭家振副局长的贴心豆瓣1,这才知道彭家振与侯海洋父亲有旧仇。
作为彭家振的心腹之一,他准备故意找一找侯海洋的碴,来个下马威。
等到侯海洋再次自报家门,刘清德突然拍了桌子,道:“你怎么搞的,这么晚才来,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
侯海洋没有想到眼前的黑汉子会发如此大的脾气,愣在当地。
刘清德拿着本子看了看,说了一句粗话:“来了一个带把的,带奶的还没来。”
秋云站在门口,听到黑汉子恶劣的粗话,眼中涌出一股怒意,但是她的怒意转眼间就消散,保持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黑汉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指着侯海洋的鼻子,道:“巴山中师太鸡巴歪了,教出的什么烂学生,不遵守时间。再等十分钟我就走了,你晚上就睡在地坝里。”他说这些话,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口气,而是声色俱厉。
侯海洋火气腾地就升了起来,正欲发火,站在他背后的秋云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头看了秋云一眼,将火气压在肚里,毕竟自己是新毛头有求于目前之若是冲冠一怒,痛快倒是痛快了他和秋云或许就真的没有去处了。在这种调高皇帝远地方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可以睡在教室、水泥乒乓台上,秋云这样气质沉静的女老师却不能
侯海洋拿出了报到通知,道:“老师,通知书上写的是明天报到,上午十点开会。
黑汉子一把抓过通知书,扔在桌上,道:“你这人脑袋被驴踢了,新乡一共两班客车,上午一班,下午一班,明天十点开会,你只能今天到,为什么不坐早班车,害得我等到现在别人说巴山中师就是烂学校,毕业生都是烂仔,是有道理的,你还别不承认。”
他正说得唾液翻飞,眼光不经意扫到门口,见到了一脸沉静的秋云。如此漂亮的女人如林妹妹从天而降,惊得他咬在嘴里的烟掉了下来,在前胸打了个滚,落在地上。衬衣被烟头烧了一个洞。
他用毫不掩饰的眼光盯着秋云,道:你就是岭西师范新分来的大学生秋云啧,啧,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与那些土鳌不同。怎么现在才来吃过晚饭没有这个时间外面餐馆都关门,我给厨房打个招呼给你弄点吃的”
秋云很讨厌刘清德如苍蝇一般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麻烦您安排住宿,我带有食品,不需要麻烦伙食团。”
自从秋云出现,黑汉子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秋云,他对秋云的贪婪没有丝毫的遮掩,挥动着粗壮的大手,道:“都是老师,说什么麻烦,说麻烦就见外了,是不是。我马上让他们给你做,炒个青椒肉丝,打个鸡蛋汤。”
秋云用平和的口气拒绝道:“我累了,没有胃口。她脸色严肃,口气平和,却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黑汉子没有料到新来的女子还很有性格,自顾自嘿嘿笑了笑,道:“不吃就不吃,我带你到宿舍。”
他对秋云如春天般温暖,对侯海洋则是冬天一般严寒,用不屑一顾的口气对静静站在一旁的侯海洋道:“若不是看秋大学的面子,我才懒得管你。”
侯海洋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初来新乡,脚跟没有将地皮踩热,忍住气,保持礼貌,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在黑汉子后面。下了一段石梯,再转个弯,进了一个小门,又见一排平房。黑汉子走到前面,热情洋溢地向秋云介绍新乡学校的情况。
侯海洋对黑汉子产生了警惕性,默默地跟在后面,集中精力听黑汉子说话。走到土墙灰瓦的平房时,他已经了解到,黑汉子是刘清德,似乎是政教主任,还负责保卫工作。他暗道:“就这种素质,还当领导,新乡学校是胡来乱搞”
平房外站着几个无所事事的男女,看见了三人走来,全部把头转了过来,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一个矮个子小眼镜拿着烟,递给黑汉子,道:“刘主任,抽支马货烟。”马货烟是巴山土话,意思是质量不好价格便宜的烟,是一种自谦,就如犬子、拙荆之类。通常情况下,接烟人都会客气一下再接过来。刘清德面对这位老师毫不客气,直言道:
“马货烟自己抽。”他从衣袋里掏出烟,道:“我只抽红塔山。”
红塔山十块钱一包,是有钱人和当官的才能抽的烟,在新乡,抽红塔山是身份的象征。
矮小个子陪笑道:“我这几个钱,哪里敢抽红塔山。”
刘清德扔了一支红塔山给小个子,然后指了指侯海洋,道:“这是马货中师毕业的学生,住哪个鸡巴地方,你去安排。秋大学是正牌大学生不能委屈了别人,我们当领导的要爱惜人才。”
侯海洋一直挺有礼貌地陪站在身旁,多次被言语所伤害,他终于忍不住了,道:“马货中师也是中师。”凭着他对巴山县教育状况的了解,这个黑汉子最高学历绝对超不过中师。
刘清德不悦,瞪大了牛眼,道:“说一句马货凭拿出来和秋大学比一比,你敢不敢”
没有读大学是侯海洋心中永远的痛,他最不愿意被人刺伤此处,回击道:“张大山是马货中师毕业,彭家振也是马货中师毕业。”
张大山是县委副书记,彭家振是教育局长,这两人都是老师们的顶头上司。刘清德在学校里很少被老师如此顶撞,他怒道:“我说你就是一个马货,还敢和领导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