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局家属院侧门外,能看到茂东烟厂隐隐约约的招牌。侯海洋骑在摩托车上看了一眼那几个大字,没有停留,将茂东烟厂的大牌子丢在了屁股后面。
侯海洋骑着摩托车与翻越秦岭的北风迎头相撞,就如堂吉诃德与风车进行过无奈又无畏的搏斗,冷风通过衣服的缝隙钻了进来,如刀一般切割着身体。茂东到巴山的公路是水泥路面,除了冷点还没有其他苦处。从巴山到新乡公路则是一段苦旅,每当大车经过,阴冷的灰尘就铺天盖地将摩托车和人笼罩,仿佛是一场沙尘暴。
离开巴山县城以后,腰间的传呼机接连响了三次,沿途没有固定电话,侯海洋也就没有停车,直至到了新乡场镇,他才停车拿出了传呼机。
这是三个不同的传呼,从区号来看,一个来自巴山,一个来自茂东,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手机号码只能是姐姐的电话,侯海洋首先回了这个电话。
“二娃,我是你姐。放寒假了,还在外面野啥子,早点回家”
侯海洋道:“昨天才放寒假,手里面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大姐,你在岭西,还没有回广东那天姐夫说是有民转公的名额,到底能不能落实”
侯正丽趴在床上用大块头的大哥大打电话,露出一条胳膊,胳膊上雪白的肌肤因为寒冷起了些鸡皮疙瘩。她往温暖的被子里缩了缩,道:“爸的事情落实了,专门安排了一个戴帽指标。我现在关心的是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到广东来,别磨磨蹭蹭了。你记一个号码,二道拐家里才安的电话,平时多给家里打电话,听到没有。”
“即使要去广东,也得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侯海洋已经愿意到广东去工作,只是与秋云的事情没有解决,他舍不得马上离开,另外他还要整治牛背陀小学后面的早地,以便将产出尖头鱼的溶洞始终控制在自己手中。
侯正丽对牛背陀那点事没有任何兴趣,道:“你就是单身汉,有啥子事要处理,到姐这边来,不需要你拿铺盖蚊帐,早点过来,别在巴山浪费青春。”
与大姐侯正丽柳完,侯海洋才知道巴山的号是家里电话,他马上拨打回家接电话的是母亲杜小花,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怯怯的,道:我说不安电话,你姐非要安,花了好几千都可以益间房子了。不等侯海洋说话,又接着道:“乡里开通了那个什么控的电话,可以打长途到你姐姐那里
侯海洋笑了起来道:“妈,是程控电话。安了电话好,你以后想姐姐时,可以给她打电话。
杜小花道:“平时都是你姐打回来,打长途贵得很,我可含不得她合不得儿子多浪费电话费,说了几句就放下电话再绷心地用一张裁药得工整的四方形旧布遮在了电话上。
便海洋粉了第三个电话,这是来自于茂东烟厂总裁办的电话,位扭了一会儿,搜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巴山新乡镇的侯海洋。”
话筒里传来了小周的声音,“你好我是茂东烟厂小周,你还有尖头鱼吗”侯海洋道:“还有。”他上次带了几十斤尖头鱼到茂东,不料烟厂小伙食团只买了两条,回家以后,他对茂东烟厂的兴趣便淡了。
小周声音很热情:“你赶紧送过来,我在烟厂等你。”
侯海洋不客气地抱怨道:“上次我送了接近一百斤尖头鱼过来,只收了我两条,害得我骑着摩托车又运了回来,既费马达又费油,这次要多少”
小周道:“我只要十斤。”
侯海洋算了算,就算是四十块一斤,十斤鱼也就四百块钱,他骑着摩托来回跑一趟,除去了油钱赚头不大太,更何况天气如此寒冷,骑摩托开长途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他找了借口推托道:“我们放寒假了,事情挺多,这两天脱不开身。”
小周道:“你是在巴山新乡镇,我明天开车过来,你等着我。”
侯海洋没有料到小周会这么迫切,道:“我在新乡镇牛背花小学,到了新乡,在镇里给我打个传呼,我出来接你们。”
小周放下电话,走到了小车班,想去安排车辆,在小车班门口又停了下来,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
晚上回家,小周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友道:“明天我们去巴山县,找侯海洋拉鱼,你开车去。”
陈树抬了抬头,道:“哪一个侯海洋”小周道:“就是在厂里碰见的那个送尖头鱼的。”陈树昨晚熬夜办了案子,今天休息得不好,懒洋洋地道:“你让他送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去买鱼”
“上次他送了一百斤鱼,伙食团只要了两条,侯海洋不太愿意送。”
“尖头鱼到处都买得到,真要到巴山去”
小周坐在陈树身边,道:“那天厨房做了尖头鱼,梁老太欢喜得紧,连声说这才是正宗的尖头鱼,破例多吃了一碗饭。梁老板是孝子,梁老太高兴,他就高兴,第二天在办公室就夸了我。我们去收点尖头鱼放在家里,隔几天送两条到梁老太家里去。”
陈树躺在沙发上啃着苹果,道:。你也是个小官迷,难怪那天将家里的两条鱼都送了出去,害得我流了一地口水。”
小周道:“总裁办听起来好听,工作起来累死人,我要争取早点转岗,到实惠一点的部门去。”她的想法很明确,就是去侯海洋家里收购尖头鱼,隔三岔五地给梁老太送去,讨好了梁老太,自然就可以获取梁小鹏的好感。为了不让其他同事知道此事,她就没有叫上烟厂的车
“尖头鱼在茂东卖得很贵,吃尖头鱼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利润看来很高,我想开一家尖头鱼馆子。
陈树将头靠在女友大腿上,让自己更舒服一些,道:“烟厂发的钱不少,待遇不错,何必搞这些名堂”
小周揉了揉陈树的头发,道:“你没有一点经济头脑,你的同学侯卫东,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如今一边在政府工作,一边开石场当老板。那个侯海洋是茂东三好学生,一边教书,也一边做生意。他们才是聪明人。”
陈树道:“他们都是在乡镇,没有屁眼法,这才下海。”
小周轻轻打了陈树一巴掌,道:“你又开始说脏话,都是检察官了,还跟街上小流氓一样说粗话。你看社会精英谁说粗话我在总裁办接待了好多京城部委的人,他们经常谈论下海的同事,不少人混得很不错,这些下海的人都是国务院各部委的精英。”
小周身在企业,对经济活动更敏感,她经常在陈树面前唠叨下海的事,把陈树的耳朵都磨起了茧子。陈树仰头见到小周的小嘴巴开始翻动起来,赶紧讨饶:“好,我明天开车送夫人去买鱼,夫人的创业就从尖头鱼开始。”
在新乡牛背花小学,堂屋里有着浓烈的酒味,屋外还有一摊子污移物。侯海洋捂着鼻子来到灶膛,铲了些灶灰埋了那些污秽物,空气里弥漫的酸臭味道这才淡了些。
赵海仍然睡在床上,头发乱成一团,脸颊瘦削,仿佛只剩下一层皮,鹰钩鼻子更加明显。自从离开新乡中心学校,赵海便开始酗酒,每次到牛背陀都要大醉一场,昨夜他揣着一瓶酒过来。两人对饮,喝完以后赵海不过瘾,又将上次剩下的半瓶酒喝光。喝醉以后,他拉着侯海洋的手臂哭诉:“侯老弟抱得美人归,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老哥住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晚上除了看星星就看月亮。我是男人,想搂着女人睡觉。”
侯海洋劝道:“你有空就回家,嫂子在家等着你。”
赵海“呸”了一声:“那个女人我绝对不会碰,我在新乡苦守着,她龟儿子乱来,若不是看到娃儿造孽,早就和她离婚了。”
侯海洋从李酸酸口中知道赵海头顶上有绿帽子,还是将信将疑,这一次从赵海嘴里说出来,他知道事情肯定是真的,对其深深同情。面对着残酷事实,任何劝慰都是苍白的。他用力拍着赵海的后背,还是安慰道:“困难是暂时的,以后想办法调出新乡。”
赵海骂道:“我没有当官的姑爷老丈人,又没有钱去送,拿个鸡巴去调动。”
侯海洋对赵海的痛苦是感同身受,但是他采用的应对方式要积极得多,半扶半拖将赵海弄回侧房,继续劝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赵海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醒来以后,眼睛充满血丝,脑袋迷迷糊糊,一时没有认出是在哪里,道:。我在哪里,在牛背花小学吗”
侯海洋道:“昨天我说不喝了,你非要喝。”
赵海这才想起是在牛背陀小学,他费力地坐了起来,道:“我们喝了多少”
侯海洋指了指墙角,道:“你带来的那瓶酒喝光了,我这里还剩了至少大半斤,我们两人喝了一斤七八两。”
喝酒以后,赵海又哭又闹,又说又笑。醒来以后,他变得很是沉默,两人端着碗站在屋檐下,各自喝着稀饭。
“走了。”赵海放下碗,也不停留,把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弯着腰,离开了牛背陀。他的背影十分落寞,若是不熟悉的人在稍远处看见,绝对会认为是一个老人。
此时,侯海洋心里既同情赵海,更多的则是不以为然,他将赵良勇和赵海作了比较:“赵良勇要改变处境,知道贷款读书。赵海天天喝酒发牢骚,有屁个作用。”
十点,传呼机响了起来,号码显示是场镇电话。侯海洋知道是茂东烟厂的小周到了,骑上摩托车就前往场镇。从学校到公路的小道上留下一条条车辙,全部是侯海洋摩托留下来的。
场镇中心位置停了一辆印有。检察大字的小车,小周在车里见到侯海洋的摩托车,下车,站在车门处招手。
侯海洋没有下车,他身穿皮衣,单腿撑地,帅气逼人。他向车内看了一眼,对着驾驶室的陈树点了点头,道:“要走小路,车不能去,你们跟着我走。”
派出所老朱昨夜也喝了一场大酒,到了九点过才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他正在豆花馆子吃饭,见到了这辆检察院的小汽车,顿时就留了神。公、检、法、司四个政法机关,司法局相对弱势,公安和法院都属于强势部门。而检察院有监督检察公安和法院的职责,在政法系统里的地位很微妙。在一般情况下,派出所对检察院的人员都比较客气。
老朱与检察院反贪局打过交道,见到茂东车牌的检察院车辆罕见地停在新乡场镇,没来由心里有些发虚。他看到侯海洋带着这辆车朝场外而去,揉了揉眼睛,感觉有些看不透在街上与流氓打架的侯海洋。
小周、陈树跟着侯海洋进了牛背陀小学。小周是茂东城里人,很少到乡村学校,她环顾学校,问道:“学校就你一个老师”
侯海洋道:“有几个,只有我住在学校里。”
“上次很对不起,我不知道小厨房只收了两条鱼,你见到我时,怎么不明说此事”
侯海洋没有抱怨上次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实事求是地道:“小厨房确实用不了这么多的鱼,大厨房用尖头鱼就太奢侈了。从茂东到巴山太远,如果每次只送几条鱼,油费都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