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辆越野车从茂东开过来,越野车到了巴山县城以后,没有进城,从城郊绕城而过,前往了新乡方向。
十点,越野车停在了新乡场镇,下来一位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剪着短发,下巴刮得铁青,身穿浅黄色的短皮衣,脚上是警用皮鞋,整个人显得干净又干练。
他阴沉着脸站在新乡场镇边上,和茂东绝大多数乡间小镇一样,这个场镇能一眼望穿,一览无余,有两家日杂店,一家五金店,一家小药店,一家豆花馆子,街道另一边似乎还有另一家馆子。站了几分钟,他直接朝学校走去。
男子很快出现在新乡学校的教师平房,他见到平房中间有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位男子站在门口说话,走了过去,礼貌地问:“请问老师,秋云在吗”
李酸酸上下打量这位气质沉静的中年男子,道。“秋云到”她话还没有说完,赵良勇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她,道:“秋老师,早上我还看见一眼,现在不知在哪里。”李酸酸抢一句话,道:“秋云可能在牛背陀小学。”
中年男子微微点了点头,道:“谢谢。”
李酸酸和赵良勇目送着这位中年男子离开了学校的平房。
赵良勇熟悉李酸酸的脾气,道:“你这张臭嘴,少说两句不行。他肯定是秋云的父亲,父女俩太像了。李酸酸,你的话硬是多,何必给他说这么多。”他知道秋云肯定在牛背陀小学,下意识帮着侯海洋掩饰。
李酸酸不以为然地道:“秋云父亲来找秋云,我难道不能帮助他,还要拿假话来骗他”
赵良勇道:“这事本来很好办,可以让秋云爸爸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侯海洋打个传呼。现在秋云爸爸到了牛背陀,说不定要惹出什么事。”
李酸酸给了赵良勇一个白眼,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位中年男子是秋云的父亲秋忠勇,秋忠勇沿着秋云经常走的田
坎小道来到牛背陀小学。昨天,侄女给他打电话,说了研究生分数线的事,在对话过程中,侄女说了一句“我给秋云的汉显发了信息”,这个事实让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产生了警惕:“一个汉显的购机费加上使用费至少四千块钱,秋云身上最多能有一千块钱,凭着自身能力绝对用不起汉显。”他担心女儿一个人在偏僻的地方被人欺骗,因此一大早就从茂东来到新乡。
站在牛背陀小学门口,秋忠勇看到了女儿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青年在打乒乓球,厚重的水泥乒乓台子,挡不住两人脸上的亲昵表情,这是情侣间才有的神态。秋忠勇印证了他的推测,咬紧牙齿,微眯着眼,盯着男青年。
这个男青年与最心爱的女儿眉目传情,让秋忠勇不由自主涌起打人的冲动,这是他作为父亲和男人的本能。但是多年从警的职业训练已经深人血脉,他只是用如狼一般的眼光盯着男青年,没有任何过激行为。
“这个男青年至少有一米八,从气质来看不像农村人,但是分到村小肯定是师范毕业,师范毕业则不太可能是城里人。此人应该是生在农村,家里条件较好,应该是和秋云同一届毕业,比秋云要小,应该在二十岁左右。”
秋忠勇迅速作出了推断,想着大学本科毕业正在努力考研究生的女儿居然和一位农村家庭出来的中师毕业生谈起恋爱,他有几分恼怒。
秋云在打乒乓时,总觉得心神不宁,她捡球之时,看见了门外站着的父亲。她和侯海洋交往一直瞒着家里人,此时骤然间被父亲撞破,惊得说不出话。
“谁在外面”侯海洋见秋云神情有异,他和刘老七等人打了数场架,有积怨,一直担心这些杂皮报复,警惕性很高,握着乒乓球拍就走了过来。他瞧见了站在外面的中年男子,立刻就知道眼前这人是秋云的父亲。
在这种情况之下让父亲与侯海洋相见,秋云颇为忐忑,她走出小学铁门,问道:“爸,你怎么过来了”
秋忠勇没有理睬秋云,眼皮从侯海洋身上扫过。在他的心里,女儿秋云永远都是依在自己身边的小可爱,那个外来的年轻人就是抢夺自己女儿的敌人。
侯海洋居然感到这个目光有着砍骨刀一般的锋利,他甚至有些走神,想道:“秋云的爸爸到底是来自茂东的警察,身上有朱所长和杜强没有的杀气。”
秋忠勇收回目光,对女儿道:“你知道分数线吗”
“姐给我打了电话,总成绩差一分。”
秋忠勇和蔼地道:“差一分没有关系,我找人问过了,还有调剂到其他大学的机会,你跟我走,现在回茂东。”
秋云道:“明天还要上课。”
秋忠勇不动声色地道:“你先跟我回去,商量调剂的事,明天送你过来上课。”
秋云回头看了一眼侯海洋,鼓起勇气,对父亲道:“这位是我的同事。”
秋忠勇不想与牛背陀小学校的男青年发生任何接触,不发生冲突,更不发生友谊,在他眼里,站在牛背陀学校的男青年等于空气,似乎不存在。他转身朝公路走,催促道:“赶紧走吧,你妈炖了鸡汤。晚上吃完饭,姑姑也要过来,一起研究调剂之事。,他说话很简短,语气很平静,可是其决定不容置疑。
秋云望着父亲的背影,跺了跺脚,转身走出了院子,道:“那是我爸,今天晚上要回家商量调剂的事,明天回来。”她抱歉地笑了笑,跟在了父亲身后。
侯海洋握着乒乓球拍,看着父女俩的背影,没有说话。
秋云离开了,院子里顿时清静下来,灶台上煮着从家里带来的腊肉,发出了阵阵香味。一条尖头鱼已经剖开,码了盐。为了安慰失意中的秋云,他特意准备了腊肉和尖头鱼这两种美味,如今秋云走了,美食顿时索然无味。
“秋云的父亲能找到牛背陀,肯定是先到了新乡学校。从他的表情以及行为来看,对自己应该很不满。”
侯海洋提着乒乓球拍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思绪万千。
“秋云父亲除了不满之外,还包含着一种轻蔑,对,这就是轻视,不肯来打个招呼,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若是秋云的父亲表现出不满,侯海洋还会觉得可以理解和接受,可是这种不加掩饰的轻视,让他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无数飞刀的袭击,其中一柄是“小李飞刀”直插到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从巴山到茂东的路上,秋忠勇时不时与女几说两句话,但是他绝口不提牛背陀小学的事。秋云反而感觉胸口有一块大石堵住,好几次都想主动询问父亲,话至嘴边,还是压了回去。
车过巴山,秋忠勇想起副驾驶位置上有一包同事送来的喜糖,道:“前面箱子里有糖,你吃吧。”秋云摇头,道:“我不吃糖。”秋忠勇劝道:“你别愁眉苦脸,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爸的事情当初多大,现在也风平浪静了。关键有两条,一是你自己要努力,二是要行得正站得端。
秋云惊喜地道:“爸,你没事了”
秋忠勇道:“有事早就进监狱了,大事没有,小事还没完,这些事不用你来操心。总而言之,你要相信爸爸是一个好警察,我是打黑警察,怎么会和黑社会勾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听说父亲没有什么大事,秋云发自内心欢喜,考研差一分的沮丧也就被淡了几分。
回到家里,姑姑已经在屋里等着,当秋云进屋,她看了哥哥的脸色,便拉着秋云在客厅里说话。
秋忠勇和爱人赵艺进了卧室,阴沉着脸道:“证实了,秋云在新乡学校和一个村小教师来往密切。”赵艺没好气地打断道:“别说专业术语,来点实在的,来往密切,密切到什么地步”秋忠勇道:“我是十点钟到达新乡镇,听学校老师说,小云在牛背陀村小,我找到村小,小云和一个男青年在打乒乓球。”
赵艺步步追问:“小云晚上是否住在那个牛什么陀的学校”
“牛背陀。”秋忠勇又道,“我在新乡学校遇到一男一女两个教师,那个男的说是今天上午在学校还看见了小云。”
赵艺用手掌在胸口揉了揉,道:“差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同居。既然在上午看见小云,就说明小云没有住在牛背陀,若是同居了,事情就不好办。”
秋忠勇有些话没有说透,凭着多年刑警的直觉,他认为女老师有些话没有说完便被男教师打断,而从男教师说话神情来看十有八九在说谎,可是这个观点他忍着没有讲出来。“我有三个建议,一是给小云买一部汉显的传呼机,她在新乡,联系起来不方便,那个人买的传呼,我们绝对不能用。”
赵艺忽然说了一句:“那个男青年,你见到了吗,人如何”
“我没有同他说话,这人约有一米表人才。”
“长得帅有什么用他在村小当老师,顶了天是中师毕业,能有什么前途”赵艺催促道,“你还有什么建议别藏着掖着,急死个人。”
“第二,我想把小云调回茂东,即使进不了城,放到郊区学校也行,小云自尊心强,太敏感,当初翠起要到巴山,恨不得越远越好,其实就是躲着熟人,现在检察院已经证实了我的清白,也就不存在躲着熟人的问题。”
赵艺点了点头,道:“你们父女俩个是一个脾气,她的辈脾气就朝着你。如果她真的和那个村小教师谈起了恋爱,恐怕不会轻易同意调回来,得想些合适理由。”
“理由很好找,调回茂东好联系调剂的事,自己的事不能总是麻烦别人。若是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你的宝贝女儿,就只有施苦肉计,你的心律不齐,这是好理由。”
“呸,我的心律不齐是小毛病,她不会相信。”
秋忠勇道:“这种病可大可小,骗骗小丫头还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