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勇所指的地方是便池旁边,这才是正常新贼来应该受到的待遇,侯海洋享受了超规格安排,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娃娃脸明显比侯海洋有经验,点头哈腰地接受了安排。
韩勇想起侯海洋刚才说起有一部分伤是在101留下的,便问:“侯海洋在101打了架”
娃娃脸眼观八路耳听四方,见到侯海洋睡的位置便明白其待遇,唾液横飞地讲了侯海洋和钟有才打架的前后经过。话语间,他和侯海洋成了患难与共的铁哥们儿。
“妈的,侯海洋还是狠角。”韩勇顺手拍了拍娃娃脸的脑袋,道,“从今天起,你就专门负责打扫厕所。每天都要用抹布擦,检查不过关,你要喝尿水。”
娃娃脸道:“我晓得,绝对做巴适。”他屁股上面犹如安装了弹簧,屁颠颠地开始动手洗厕所,将便池冲了一遍以后,拿起小块抹布,撅着屁股,一寸一寸地洗便池。
师爷在一旁见到娃娃脸如此知趣,道:“没有看出来,小杂种还是老贼,过来,老子问你,进来几回了。”
娃娃脸一直撅着屁股忙碌,听到问话,走到师爷身边,讨好地笑道:“进来第二回,懂得起规矩。”
师爷哼了声:“你懂得起啥规矩,在206室,洗便池只能利用不坐板的时间,别想着在坐板时间洗便池,没有这种美事。”
娃娃脸点头哈腰地道:“知道,知道,我一定把便池洗好。”
师爷道:“你调仓是啥原因”
娃娃脸道:“具体不清楚,可能是我帮着侯哥说话的原因。”
师爷斜着眼,冷笑着骂道:“你这个屁眼虫张嘴说瞎话,侯海洋在101是新贼,你敢帮他说话”
“嘿嘿。”
“讲讲你的案子。”
娃娃脸的案子并不复杂,他从小流浪在外,学了一身偷鸡摸狗的手段。这一次被抓进来纯属意外。当时他和另一个同伴在深夜窜入了一个高层楼房。翻进住户家里时,顺利地摸到手机、钱包、金项链。如果他们及时退出,屁事没有。可是他的同伴见到熟睡中的女主人,起了邪念。同伴强奸女主人时,他看了十几秒热闹,恰好肚子不舒服,便到卫生间方便。正在方便时,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和打斗声,娃娃脸提着裤子跑出来,发现一个男人倒在地上,肚子里正在冒血。
两人急匆匆朝外逃,被大楼保安和小区居民现场捉获。
周边几个听得口水直流,韩勇血气方刚,欲望最为强烈,问道:“那个娘们的咪咪大不大”
娃娃脸手舞足蹈地讲道:“娘们是个骚货,脱光了睡觉,那天月亮光强得很,我看得清清楚楚,比岭西大包子还要大。”
岭西大包子是岭西市传统小吃,包子个个饱满得达到d罩杯水平,娃娃脸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进了看守所以后就没有真正吃饱过,想起岭西大包子热腾腾的滋味,续不住流了口水。几个黄马甲全部听得流起了口水,他们脑中既有岭西大包子,也有女人又软又挺的乳房。
“啪、啪”,韩勇伸手拍打娃娃脸的后脑勺,道:“你他妈的当贼都不专业,偷东西就偷东西,还要强奸妇女,这下变成了入室抢劫、杀人加强奸,等着吃枪子。”
在看守所里,不论是强奸还是猥亵都让人瞧不起,娃娃脸知道这个规矩,辩解道:“我没有强奸,是我的那位同伴搞的事。”
另一位小组长喉结不停地上下移动,急道:“啰唆个狗屁,说点细节,那个女的多大年龄,皮肤嫩不嫩,你最后搞到着没有”
“我当时在跑肚子,只看到两眼。”
小组长流着口水道:“漂不漂亮”
“漂亮。”
“你去弄没有”
“没有。我拉肚子,出来时已经打起来了。”
韩勇在一边听得发火,上前踢了娃娃脸两脚,道:“你至少要被判十年以上,十年都摸不到女人,是不是冤得慌”
同为新调号者,侯海洋所受待遇与娃娃脸完全是冰火两重天,他和鲍腾慢条斯理聊天,没有人敢打扰他们。
在侯海洋和娃娃脸调号之前,大约早上次谈话。鲍腾知道侯海洋肯定有后台,否则李澄不会特意在调号前来一次正式谈话,至于侯海洋是什么后台,让鲍腾很费思量,他有意想套侯海洋的底细。
鲍腾举起大拇指,夸道:“光头老三在岭西算个人物,黑白都要给个面子,你敢弄他,胆子不小。”
对于这个问题,侯海洋解释多次:“我没有杀他,只是想教训他。”
鲍腾继续举大拇指,道:“东城分局的人心黑手毒,他们急于破案,肯定要上手段,你能挺住,算是一条好汉。”
侯海洋见识过101钟有才的凶狠,对206的鲍腾心怀警惕,交流时格外谨慎,道:“我若是承认了,就得吃枪子。”
鲍腾如邻家大叔,表现出良好的耐心,用深有忧虑的表情道:“公检法重证据,轻口供,即使你不说,证据固定以后,该吃枪子的一样吃枪子,你的情况麻烦。”
这一席话敲打在要害处,给侯海洋心里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你家里有什么关系昨天才进来,今天就转仓。”
侯海洋拉起虎皮做大旗,正儿八经地道:“我姐夫是岭西本地人,家里有人在省政府、市政府工作。”说到这里,脑子里猛地想起姐夫跳楼时的惨相,赶紧强迫自己摆脱这个画面。
几分钟摆谈下来,早就先入为主的鲍腾认定侯海洋青后有人,拍着其肩膀道:“小伙子不错,我看着顺眼。你只要守规矩,在我的号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在206室里,最核心的位置是位于电视机正对面的位置,也就是鲍腾所坐的位置,经历了短暂的“入门仪式”。侯海洋空降为206号上铺集团,排名仅在师爷、韩勇、青蛙之后,而高于两位小组长,排名具体表现则是睡觉的位置。另外还有一个绰号叫闷墩的人是官方耳目,大家心知肚明,对他敬而远之。
“你以后协助天捧,帮着管管号,号里人都是贱命,不打就要折腾。”鲍腾是一个很有心思的人,他将侯海洋列为韩勇的接班人,同时又不放松对其打造。
“是。”侯海洋一边聊天,一边暗自观察鲍腾。他发现在鲍腾枕边有几本书,在师爷身边也有两本书,其他人则没有书。他心中一动:“难道在这里还能看书如果真能看书,日子就要好过些。”
鲍腾作为号里的老大获得官方任命,正式职务是值班组长。在看守所独特的狭小环境里,光靠官方任命并不会让所有人心服,在极少数的号里,官方任命的值班组长并不一定是真正头铺,鲍腾作为冒充中央领导的诈骗犯,将管理艺术和暴力手段有机结合,稳坐头铺交椅。
所谓管理艺术,就是形成一套独特的仪式,比如入室洗澡,犯错挨板,坐板制度,三蹲下值班制度,如厕制度等,通过这一套程序性的规则,可以让凶悍狡猾的犯罪嫌疑人顺从、被驯化。这就是206号的管理艺术。
维持管理艺术则靠暴力,韩勇、青蛙就是他的金牌打手。侯海洋有官方背景,身上背有杀人犯的名头,敢于单枪匹马与钟有才干仗,是接替韩勇的最佳人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侯海洋年轻且具有野性,就如乡下的蛮子。
鲍腾脑中浮现了一只扛着锄头拦公路的蛮子形象,于是,他决定给侯海洋取一个“蛮子”的绰号,绰号能否流传,取绰号人的水平很关键。鲍腾取的这个绰号与侯海洋在中师时的绰号相一致,这说明鲍腾准确找到了候海洋性格和行为中的特别之处。
师爷一直坐在鲍腾身边,听着两人对话,等到谈话结束,侯海洋回到韩勇身边盘腿休息,师爷才悄悄问:“侯海洋背不背报告词”
鲍腾瞪着大眼,道:“怎么不背,现在讲民主,什么是民主,就是大家一视同仁。侯海洋是206的后备干部,后备干部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就得在实际工作中锻炼。”
师爷眨着眼睛,问道:“他背错了,打不打”
鲍腾道:“侯海洋是后备干部,其中的真正含义就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就要从小开始培养威信,可以纠正错误,但是不能体罚。”
师爷得到指示,将侯海洋叫到身边,细细地交代了一番。侯海洋从小背诵古诗文,练就了强大的背书能力,如报告词这种简单内容,默诵两次就记得很牢靠。
师爷从小方孔接过手动剃头推子,来到侯海洋身边,道:“别背了,先理头,墙边蹲下。”
号里人都是光头,侯海洋一人留有头发,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
师爷试了试推子,对蹲在墙边的侯海洋道:“这是旧推子,有点痛,别叫唤。”
几缕头发掉下后,侯海洋知道师爷所言不虚。头发绞到推子里,推子用力时,头皮几乎要被拉开,疼得直哆嗦。侯海洋咬牙忍住,不在众人面前下软蛋。理完头发,他感觉到有一阵风刮过头皮,凉凉的,有点疼痛。用手摸了摸,满手血迹。疼痛减弱以后,侯海洋只觉头上空空,似乎就此融入了看守所,成为其中正式一员。
理完头发不久,韩勇拿着一只拖鞋,开始挨个检查报告词。他首先问的是那个表情麻木的瘦小中年人,喊道:“陈财富。”
陈财富正在伤心地想着家里的妻儿,没有听见喊声。韩勇走上前,抡起拖鞋扇在陈财富的脸上,拖鞋底子与皮肤亲密接触,发出了“嘭”的一声响,一条红印子迅速出现在陈财富的脸上。
“你妈逼,点到名字为什么不站起来”
陈财富捂着脸,这才明白挨打的原因,痛得龇牙咧嘴。
“还想偷懒,快点背。”
陈财富语音不清地开始背:“报告政府,我叫陈财富,岭西沙洲人,今年42岁,因涉嫌强奸,于1994月5日被刑事拘留,现案件已到预审。”
这一段尚还流利,背完以后,陈财富带着几分自得,讨好似的看着韩勇。韩勇鼓着大圆眼睛,不转眼地盯着陈财富,突然扬起手,又是一记精准的打击。
陈财富痛得“哎哟”直叫唤,满脸委屈神情。
“你妈逼还不服气,最后还有两句,被狗吃了。”
陈财富恍然大悟,接着背:“报告完毕,请政府指示。”背完以后,他似乎忘记了疼痛,颇为自得地笑起来。
侯海洋没有想到韩勇下手这么狠,两板下去,陈财富脸上出现了两片红肿。
室里其他人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没有人同情陈财富,也没有人反对韩勇使用暴力。
韩勇又抽了陈财富几个问题,陈财富估计被两拖鞋打昏了头,居然跑了题,没有按照206室预先制订的答案来回答。韩勇问:“能吃饱不”陈财富回答:“没吃饱。”而标准答案是:“能吃饱。”
韩勇打得兴起,第五次举起拖鞋时,鲍腾发话了:“别打了,让张油条辅导陈财富。若是明天过不了关,两人一起打。”
韩勇又抽问娃娃脸,娃娃脸是二进宫,大字不识几个,却能一字不漏地将报告词背下来。韩勇悻悻然地将拖鞋放下,206室自诩为文明号,打人总还是要有点道理,不能平白无故打人,这是鲍腾定下的规矩,大家都能遵守。
当韩勇走到侯海洋身边时,侯海洋眼睛盯着那双拖鞋,他下定决心,可以接受拳打脚踢,但是不接受拖鞋打脸,只要拖鞋打过来,坚决反抗。
“侯海洋,报告词。”
侯海洋站了起来,背道:“报告政府,我叫侯海洋,岭西茂东人,今年20岁,因涉嫌杀人犯罪,于1994年6月2日被刑事拘留。报告完毕,请政府指示。”
韩勇正要开口,师爷大声道:“你们看看,侯海洋才进来两天,将报告词背得这样利索,大家都要学着点。明天,韩勇再抽侯海洋的监规,若是侯海洋都背得下监规,你们几个老贼还背不下,那就是皮子痒。”
在206号里,杀人犯是牛人,号里人原本对侯海洋睡在韩勇身边还有些看法,听到报告词也就释然了。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声,韩勇最高兴的时刻到了,他用眼光寻着鲍腾。鲍腾慢吞吞地道:“铺板。”在号里,铺板是两层意思,一为床板,此时铺为名词,二为吃饭时整理床板的动作,此时铺为动词。
“铺板”两个字还没有落地,有人拿了块抹布铺在监室门边的铺板上,这时就听见门口有人喊:“接饭。”饭装在一个个铁碗里,从监室门上的方洞递进来。刚才铺抹布的那个人接过饭,一碗碗地放在抹布上。
鲍腾背着手,将所有的碗看了一遍,指了指其中一碗,道:“我要这碗,其他人按照铺位顺序来取碗,新来的排最后。”
所有人听到指令都排起队,眼睛盯着一排排的饭碗。
侯海洋正想排在后面,被韩勇一把抓住,道:“不用排队。”
侯海洋跟在韩勇身后,直接到饭前选碗,享受这种待遇的一共有九人,他们拿了碗,围坐在一起。鲍腾郑重地拿出一个袋子,打开以后,用自制的简易勺子给大家每个人都舀了一点豆豉。
其他人取了饭碗以后,在通铺前蹲下,全神贯注地享受着难得的美味。
鲍腾对围坐下来的其他两人道:“这位是候海洋,大家叫他蛮子,以后在一个铺上吃饭,互相照应。”
另外两个组长对于侯海洋的到来很冷漠,目光游离。侯海洋是看守所的雏儿,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学着规矩,他见鲍腾没有开始吃,也就强忍着内心的饥饿。鲍腾交代完正事,持着勺子,道:“大家吃吧。”
伙食是馒头和菜叶汤,馒头黑糙,不知混了多少杂物,吃到嘴里满口乱钻。侯海洋进入了东城分局以后,严重匮乏食物,身体对食物充满了饥渴。他将鲍腾分的一小撮豆豉咬在嘴巴里,顿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感,从舌尖传遍全身。从小到大,他亦吃过不少美味,特别是在广州的短暂时期内尝过不少祖国各地的美食,但是所有的美食加在一起都不如这一小撮豆豉对味觉的刺激来得猛烈。
有了这一小撮豆豉,侯海洋甚至产生一种对鲍腾的感恩之情。
他舍不得将黑黑的小粒豆豉吞进肚子里,用门牙的齿尖将一粒粒小黑豆咬碎,拌着馒头和菜汤,慢慢下肚。最后一粒黑豆实在太过珍贵,他舍不得吃掉,压在舌底,偷偷地享受着无与伦比的美味。
吃完饭,鲍腾拿出餐巾纸,每个人发了一张后,对侯海洋道:“蛮子,家里人给你上了多少账在号里每一天都要花钱,你是小年轻,又是新贼,没有让大哥们贴钱的道理。”
“知道了,应该很快就上账。”侯海洋心里还是挺有信心,姐姐能与自己联系上,肯定会想到给自己账上打钱,姐弟俩从小就感情好,他信任姐姐,相信姐姐的智商和能力。
吃完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坐板。
“不知什么时候能与外界联络上,把消息带给秋云。”闭着眼坐了不到十分钟,侯海洋模糊地睡着了。梦中浮现出秋云坐在牛背砣小学灶台时的情景,红红灶台映红秋云的脸和身体,人比挑花还要娇艳。睡梦中,脑袋猛地往下垂,将美梦惊醒,醒来后,视线中是二十来个光头,散发着汗味、脚臭味和莫名酸臭。桃花般鲜艳的秋云与现实的光头们反差太大,让他一阵恍惚。
梦是不真实的,可是很多人都会对某个梦境记忆特别深,过去很长时间,仍然会记起,侯海洋小盹醒来以后,就不停地想着梦中情景,他渴望能重温牛背砣的温情,渴望与秋云深情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