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立夏。
笛声响彻了江川市一中的上空。
那是救护车的声音。
王道忠确实很想王明榛再也站不起来,但是不能死在他办公室里。
现如今,他本来就因为补课费和学校食堂的问题处在风口浪尖上,上面已经对他有所不满,恩怨纠葛多年的老教师这时候要是在他办公室里离奇死亡,虽说旁边没有目击证人,王明榛也确实一身病痛,他可以找说辞摆脱人命干系,但在舆论层面和局里都是不好交代的。
斟酌再三,王道忠看着地上的王明榛抽搐的幅度慢慢小了下来,嘴巴里面还吊着一口气,于是拨打了急救电话。
急救车很快就到了。
正是课间休息时间,急救车的声音吸引了大量学生的旁观,很快的,市一中办公楼大门口聚集了一堆学生,他们看到了几个护工用担架抬着昏死的王明榛,干涸的血迹粘在他的脸上,眼睛紧闭,头歪在了一边。
护工把王明榛送进救护车之后,车子风驰电掣般驶离江川市一中。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学校。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下午,各式各样关于王明榛和王道忠的那些恩怨纠葛的小道消息在市一中喧嚣尘上。
王明榛被送到江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后,没过多久,陆续赶来探望他的人塞满了过道,其中大多是168班的学生,这群高三学生连课也不上了,围在急救中心,气氛有说不出来的伤感和愤慨。
他们的师母,也就是王明榛的妻子林韵莹神情悲切,但面对着这些围着她安慰她的学生,她平静地说道:“大家都回去学习吧,马上高考了,学习重要!我没事,你们老师更加不会有事!”
没有人动,更没有人走。
就在这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时间静悄悄地流逝着,一直到窗外的阳光变得不那么炙热,打篮球弄的满身汗渍的张云起赶到了。
班上很多人都围了上来。
他们围着他,这个毫无疑问的主心骨,愤怒地讲述着他们所打听到的有关于他们敬爱的老师和王道忠之间的小道消息!
张云起抬眼望了眼急救室,门上的红灯亮着,“手术中”三个字异常刺眼。
张云起越过人群,走到此刻在女儿王晓雅陪同下坐在长椅上的林韵莹身前,问道:“师母,这些年里老师一直在举报王道忠?”
这件事情,以前学校里的很多老师都知晓,现在言传的连这些学生都知道了。林韵莹叹了口气,神情疲倦地点了点头。
张云起说道:“应该有备份吧,材料可以给我看看吗?”
林韵莹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但是过了一会儿,却又点了点头,最后,她扭头望向急救室,门上的依然红灯亮着,“手术中”三个字异常刺眼。
张云起离开了市一医院。
他直接驱车赶往市一中家属区。
车子是马史和小武送过来的,张云起找他们需要办点事,离开医院的时候,他顺带在收费处预交了一大笔医药费。
陪同张云起来去市一中家属区的,是老师王明榛的女儿王晓雅,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一直在南湖小学当老师。
一路上,王晓雅红着眼眶向张云起讲起了她父亲和王道忠的恩怨情仇。这么说或许不大对,王明榛从没有因为私人恩怨和王道忠起过龌龊。
张云起只是无声地听着。
车子到了市一中家属区后,几人直接去了王明榛的家。
以前张云起去过几次王明榛的家。
那是怎样的一个家呢?
在狭小的客厅里,有一张木桌,一个老式橱柜,三条长凳,像样的家具是没有的,灰白色墙壁已经起皮脱落,很多地方裸露着暗红色的红砖,房梁上悬吊着一盏电灯泡,但是墙了一架子的书。
这个房子好像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进了门后,王晓雅直接去了她父亲的卧室,在床底下抱出了几个大纸箱子,马史和小武帮忙来回搬了几次,才全部搬到客厅里。
王晓雅给张云起倒了一杯开水,红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也是我爸爸最得意的学生,但是,当年因为补课的事情我爸爸受到停职处分,他的一个帮他出头的学生因此死了。他自责痛苦了一辈子。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会让他的学生插手他的事情。”
“今天,我把我爸爸的这些东西全都交给你。如果我爸爸还能够醒过来,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到这里,王晓雅仰头,流下眼泪。
这个年近三十的女人泪如雨下!
她哽咽着说道:“这几十年来,我爸爸过得太苦了,我妈妈跟着他,也太苦了。他自己半生潦倒,全凭一口气活着,却还要站在三尺讲台上和你们讲人生的追求、自由、理想,哪个人不笑话他?就连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嫌弃他!但是没有办法,他的执念太深,他已经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意愿而活了。”
张云起默默地听着,随后掏了一张纸巾递给王晓雅,最后说道:“我不嫌弃他,168班的53名同学不嫌弃他,这四十年来他教过的成千上万的学生不嫌弃他。”
王晓雅的泪眼看向张云起。
张云起伸手拿起一卷材料:“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老师没做完的事,我来做;老师没出的那口气,我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