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拯救他”李挽凭栏而立,她清楚顾长安消亡是不可挽回,但仍旧期待一个奇迹。
他没出过城,却懂很多道理,上至天文哲理,下至民俗农作,偶尔说一些话,李挽都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顾长安比任何人都要看得远,可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过,如果早一点知晓万里孤城,她宁愿遗臭千年也会下令别守了。
天际彩鸽冒雪飞来,停落在栏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李挽像往常一样取下它腿上绑着的帛书,帛书夹着一张信笺。
她粗略看了一眼,顿觉晴天霹雳脸色苍白,手里死死攥着信笺,力道之足差点撕裂纸页。
李挽竭力克制悲恸的情绪,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慢慢来到树下,轻声道:
“秦木匠走了。”
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像被无形力量束缚,久久不曾动过。
“怎么死的”顾长安扭过身,似乎问得很平淡。
李挽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朝廷料理了后事,葬在忠烈陵园。”
此后的好一阵,两人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盘旋桃枝的乌鸦。
顾长安似乎对乌鸦啃食桃瓣的场景漠不关心,却又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
他停了一会不曾开口,继又突然问道:
“自杀吗”
李挽一脸悲凄:“是。”
说完递上折叠的信笺。
顾长安面无表情,很镇定地展开浏览,字迹像螃蟹走路七横八竖。
“长安,你见到信的那一刻,老头子已经含笑九泉啦。”
“记得咱们说过一个笑话,贞观年间有位姓崔的倒霉囚犯,每逢朝廷大赦都轮不到他,一直蹲了四十年牢房。”
“终于出来了,崔囚犯理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嘞没几天,他又故意偷窃店铺想去坐牢,可年迈古稀,朝廷也可怜他,只是口头教训就放过了。”
“第二天,崔囚犯在家里上吊自杀。”
“他留下一封遗书,说自己离不开监狱,外面的生活让他无时无刻不在痛苦。”
“以前老头子不理解,多傻才会自寻死路啊”
“哈哈哈哈,我写完信也要上吊了。”
“六十四年的生活,就像闭眼就能做好一个木盒,痕迹细节早就雕刻进心里了,刚回故土的几天,我还能笑呵呵去走街串巷,慢慢就难熬啦。”
“脑海里只有龟兹城,吃一尾鲈鱼都感觉肉里带着黄沙味道,看啥都像一块块城墙砖石,棋友见我时常痴呆,安慰我先学着适应好日子。”
“唉,六十四年太漫长了,漫长到老头子的魂也囚禁在城头。”
“对啦,官府前天通知老头子,你徐奶奶上吊啦,她说活得没意思,没有孤城,没有长安,没有漫天黄沙,她竟然不知道咋活了。”
“她织了很多厚厚的衣裳,跑到官府央求寄去西域,回家后就咽气了。”
“别伤心,能死在故里,那是咱们安西人梦寐以求的。”
顾长安的目光渐渐模糊了,眼前似乎升起一片迷蒙的白雾,可无论怎样都没有泪水滚落。
“老头子这一生肯定做到有始有终,我能死在故土祖宅,还能有秦家村的乡亲抬棺送葬,不知多少老卒会羡慕。”
“只是只是啊,老头子每天都在想你,你睡得好么还有蛮夷攻城么你还在么”
“如果能看到信,请一定完成老头子的遗愿。”
“去一趟中原,如果实在不想活了,也要好好去长安城告别呐。”
“这是你小时候的愿望,你也要有始有终。”
“反正老头子就是逼你了,你不去长安城,老头子死不瞑目。”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能是残废累赘,肯定陪你一起守城,咱们杀得畅快。”
“走了。”
虚影似乎在渐渐裂开,手脚在剧烈地抽搐,顾长安赶紧倚住树干,一下又一下地撕碎信件。
隐约间老头又出现在漫天风沙里,颠颠簸簸地走来,露出一口老黄牙,可他分明在滴出滚烫的鲜血。
看着疯狂扭动的黑雾,李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是被压上重物,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鼓足勇气,她一步步走到身边,抬起手臂抱住了顾长安,只想传递哪怕一丝丝温度。
顾长安沉默无声,肩胛颤抖抽动,哽咽声音几乎耳语:
“亲人都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秦爷爷陪伴我最久,我却没能埋他。”
“苦命过不了安逸日子,为何偏偏都要死在我的前头啊”
这么一句话,却似针一下子穿透这寒夜钉入李挽心里,她强忍着泪水轻轻拍打顾长安的后背,每拍一下就拍散许多雾气。
雾越来越稀少,李挽很害怕一阵风就吹散了。
还能支撑到明年开春吗
顾长安痛苦呢喃:“秦爷爷,我答应你,我去一趟长安城。”
李挽猛然一震,慢慢松开他,通红的双眸怔怔凝视:
“我带你回家。”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