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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人(1 / 2)

“charie hung在中国城尤为臭名昭著, 圣弗朗西斯科先驱报称他是小暴君,令人费解的是, 却仍有许多唐人街周围的妓女对他趋之若鹜, 甚至包括一些意大利、法国裔的美丽妓女,他包养的中国妓女往往是最美丽的, 其中有一位名叫aakou, 据先驱报记者称, 是他见过的长相最为精致的女孩, 也因为这位叫作aakou的中国女子, charie hung为她入过狱”

加利福利亚大大小小的报纸, 有关于他与他父亲的太多奇闻记载。不过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无稽之谈。所有坏事统统算在他和他老爹头上, 实在也太冤枉了点。

这年头但凡兜里有几个钢镚的, 也都有着点子个人爱好。charie hung这辈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听戏算一个。除了听戏, 偶尔也跟人下下馆子, 除此之外没别的大毛病。疏狂半生,阿露在他生命中仅算是惊鸿一现,不曾惊起多少波澜令他日夜瞎想。他跟阿露关系是不错,说有过一段倒也不是没有, 但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 细说起来, 不过是一段不足为道的笑谈罢了。

认识阿露那年, 他上中学也没两年。十四岁的年级,上午学英文, 下午去三台戏院,只因那会儿驱傩与戏班都在一个场子。

玩驱傩,得手上有点功夫。他早跟着佛山师傅学了年,一去就是铁头的红色关公。三面的舞台,摸墙绕壁,这一头尘土飞扬,他一个惊跃,关公狮飞上柱;那头咿咿呀呀,洋洋甩出两条水袖,似登仙乘船而去。里头有个最美的,袖子后头一张张玲珑的脸蛋,狭长的胭脂,娇滴滴的眼神,让这头的少年们心头一热。原本在梅花桩上过山上楼台;那头一个眼波过来,他骨头酥了半截,连带后头的人,接二连三跌下来,栽个人仰马翻。挨了师傅一顿胖揍,站半个下午马扎,那边却似没事人,歇息时泡壶香片,喝了半杯就走人了。

他追上去问,戏班子的告诉他,这是当家旦角,只压轴时才出场,脾气大,千万莫去招惹。

想来唐人街过半地产都姓洪,戏院后头不肯见,上门去还不行

于是他便问“她住哪里”

回答说“克罗顿街。”

他倒讶异,“住唐人街外头”

“是。她有金主,是个白番。”

接连听了两周戏,回回去后头吃闭门羹,他也不恼,直接找上克罗顿街去,抵住门沿,硬生生将门掰开一些,笑嘻嘻的说,“想跟你学戏,行不行。”

她包着头巾,吮着梅子,问他想学唱什么。

他心当然不在戏上,说什么都学。

他那时十四,十四岁少年心思好懂得很。

阿露立马掩嘴,轻飘飘若无其事讲一句,“你这样的,我什么都能教。”回头将壳吐到地上,当啷一声,娇滴滴讲起英文“托马斯,达令,叫佣人扫地,再泡杯咖啡。”

阿露不是个安分的,当着托马斯的面,也总三不五时和他有点暧昧的身体触碰。不经意搭他肩膀,摸摸他的胸脯后腰,又旁若无人的走开。

托马斯五十岁上下年纪,下半张脸阔大,像颗番薯。面色发虚,是过度放纵的面相。但凡有男客在,总不肯离开房间半步,有怒却不敢言,对她说话陪着小心,仿佛他才是该卖笑取悦旁人那个。

他出手向来大方,阿露从他这里得了不少好处,却从没给他尝到多少实质性的甜头。他向来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更没什么非得撞南墙的癖好,几次接触下来,渐渐有点兴致缺缺。若不是洪老偶然提起关于阿露那个秘密,阿露对他而言,也不过只算得欢场上寻常女人,过了脑便忘了。

洪老大抵知道这儿子到了年岁,皮相不错,又通人情,少不了有女友,从来早出晚归也不曾过问。自打听说他和阿露有些暧昧,看他眼神便有些古怪起来,有天终于忍不住,逮着他说“你当点心,阿露可不省事。”

他就笑,“就一姑娘,能将我怎么样”

洪老就笑一笑,说,“姑娘怕不是什么姑娘。”

一开始他不信,觉得洪老必定是老得老眼昏花了。琢磨起来,却令他越想越有兴致。

某天又去了次三台戏院,看到戏台上妖魔鬼怪似的武生下场,知道阿露已经散戏。趁着锣鼓喧天,莽莽撞撞闯进堂会的背后。阿露刚好卸妆,自己坐在那里,纤弱的腰,蝶翅的睫毛,细腻绢瘦的指往耳朵上坠上两粒纤长珍珠耳坠,听着动静,坠子落下来,似乎等他去拾,但他离得远远的没动。东方的女性,特别有一些地位与身份,没法同龄的混血或者白番少女一样嘻嘻哈哈的打闹,稍亲昵一些的举止容易显得冒犯。最好多放几分尊重,有点距离感是最好的。

阿露难得怨了一句,大抵都是些场面话,却说得娇滴滴的,“小六爷一个月没来找我,倒天天听见讨人嫌的白番说你。”

和她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难得主动的热络。

他笑着,“说我什么”

“都说你最近爱丰乳肥臀的,不喜欢中国女人。”

“怎么会不喜欢中国女人的,不喜欢女人。”

阿露英文不够好,听完这句倒是愣一下,不知戳中哪根敏感神经。

他拾起那粒珍珠,帮阿露坠上,“我就是喜欢新鲜。”

阿露听明白,就笑起来,反问,“广东人觉得够鲜的菜,北方人觉得可腥死了。小六爷是北方人,喜欢多鲜的”

他一动不动盯着阿露看,“没试过,才叫新鲜,是不是”

垂头轻声话,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清晰,“在这里,还是去我的地方”

最后是在阿露那里。托马斯不在家,即便他在,也不敢说什么。事情之所以要在阿露的地方做,因为到底和男女之间有点区别,别的地方总缺点东西。

卸下所有外衣,阿陆垂下头,手挡住那难看物件,暴露本身性别特征的羞惧倒让他意外。

他倾身过来和他温存,领着他去解自己的唐衫纽子。

阿陆呓语似地叹息,“再没比小六爷穿唐衫更好看的。”

他笑一笑,说,“穿西装像个买办。”

阿陆被他逗笑了。

顺着往下聊写无关的,那一点紧张也能跟着散去。唐衫褪到胯,阿陆才想起他吸烟。吸烟的人不该有这样的年轻健康的身体,结实又坚硬。男性这一类结实的躯体有专门的英文词汇来赞美,阿陆说不好,只觉得比起洋人展馆的白泥塑像也不差。

他第一回干这种事,阿露起初大概想教教他尝点别的滋味,哪知过程根本是压倒式的。有些人在风月事上天生无师自通,天然不喜欢成为被支配的角色,往往有着和年纪不匹配的凶悍,即便最初鲁莽了点,几下功夫,便令人食髓知味。

过后,他翻倒在一侧床上,仿佛刚从疆场下来,大汗淋漓却异常神采奕奕。

阿露问他,“尝着鲜了吗”

他莫名笑了一下。

阿露也笑起来,“还是喜欢女人是吗”

他不答,算是默认,突然轻声一句“aak ou”,像在品一道菜,不像叫名字。

“怎么”

“哪个字”

阿露沉默了一下,才说,“大陆的陆。”

很久没说起过这个字了,白番没人关心汉字怎么写,华人下意识觉得是露水情缘的“露”。

他接着问,“你是喜欢男人吗”

阿陆说不是。

他问为什么。

阿陆俯身下去,就着床底下搁的一柱安神线香点燃香烟,说,“我只是缺钱。金山这地方,男人钱最好赚。”

他盯着黑暗里那点火星子笑起来,说,“也给我一支。”

他没问阿陆缺钱做什么。阿陆有太多秘密,比如他和托马斯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却从没让他真的看到过身体。关于三台戏院的当家旦角是个男旦,阿陆却让他知道了,往后却坦坦然。

“怎么会”他有问过。“在床上我有我的规矩。”阿陆这么回答的。

怎么就肯给他看阿陆却没有解释。

阿陆在唐人街名声大,同不少恩客有放诞关系,理也理不清。他自己从小跟着洪老做事,也知道其中两三点厉害。因那一夜露水情缘,他也曾好意劝他稍稍收敛些,免得一日东窗事发,不好收场。

阿陆叫他放心,他自有分寸,决不连累旁人。

他佩服阿陆,觉得他异类了点,倒也算个风流义气人物,见他遇着点大小麻烦,明里暗里也帮他解决了。

阿陆三不五时邀他听戏喝酒来往,久而久之关系便密切起来。两人都是知情知趣人,只那一次之后,关系却整齐干净起来,平日相处更像知己友人,义气兄弟。在外人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觉得洪小六爷搭上个戏子,还是外头有金主的,那不知该得多漂亮。阿陆扮起女人是有些姿色,却没那么夸张。后来以讹传讹,给先驱报的白番记者吹嘘一番,说她是“中国城长相最为精致的女人”,名头就这么响亮起来。

阿陆将女友也藏得很深。

他那时交往的白人女友,有次同他哭诉,说她有个女朋友,因为和中国人交往,父亲很生气,将她禁了足,连高中都不许她去上。还扬言,如果再有下一次,要“那k的命”。

他回来打听,会馆的人说有回撞见阿露“轧姘头”,在rid和白人女孩亲嘴拉手看电影,样样都对的上号。再仔细打听,那白人家庭有名有姓的,怕真不是什么好惹的,便一直叫人接着替阿陆留意着。

阿陆当着他也不否认,说是女友。

他随口打趣,问他究竟哪一个才算姘头。如果他只是谈个恋爱,玩一玩,倒还好。若他认真了,这事还真棘手。

结果阿陆说中国清倌人,走到哪里不是姘头不止白番,你以为华人就将我们当人了吗。在东三省,不知多少清倌人十三岁从堂子点去给上战场的军爷陪夜,得是处女,才能叫好运。若没见红,是会没命的。没等轮到我,就先逃出来了。上了艘货船,没想到晃了一个月,到金山来了。先在二埠一个小场子上唱戏,戏唱完,她来后台,看到我卸妆吸烟的样子,吓得不轻。仔细一问,原来是想要我写名字给她看。

顿了顿,阿陆接着说,她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只有在说起女友时,他才会有异常温暖的笑。

他知道阿陆这是断不了了,便问,考虑清楚后果了吗。

阿陆说,不用你管。

他接着问,你攒够钱,打算和那女孩子逃去哪里。

阿陆没说话。

你还差多少钱。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最近太招摇,不好收手。再往后没人帮得了你。

阿陆沉着脸笑了笑,小六爷可真爱管闲事。

他当然不是好管闲事的,但到头来这事他究竟还是插手了。

最终坏事是托马斯。习惯于温厚忍耐的人,无论属于哪一个民族,被逼急了终是要有一番石破天惊的起义。事情经过是怎么样,拿手指甲都能猜个前因后果。

你必须立刻和她断了联系。

为什么

你从没告诉我你还喜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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