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虎召见之前,姚弋仲已闻邺宫之壮丽,今幸得引见便也颇多留意。只见其偏殿内陈设颇为精致。一案几,雕漆画栋,皆为五色花。其上放置铜镜,直径三尺者,以纯金蟠龙雕饰。室内周遭皆披青绨光锦,或绯绨登高文锦,或紫绨大小锦,华贵异常,兼有幽香。时值严冬,竟无一丝寒意,几如人间仙境。
“这帝王之所就是好啊。”姚弋仲正出神喃喃道。
“朕与姚公相识多年,倒是第一次引卿在此相见”,姚弋仲出神之际,却听见身后有一阵响声传来,姚弋仲忙上前回身施礼。
姚弋仲身前的石虎已不见当年之奋勇形状,只是一个勉力维持的病人。虽包裹在华丽的衣着之下,确见是久病缠身,面色苍白,就是一个垂危的老头。此时石虎已然不能起身,命人抬床接见。
姚弋仲伏身拜道:“陛下沉疴至此,万望保重龙体啊。”
石虎笑了笑说道:“冠军将军,何时如此谦恭起来了,咳咳”石虎稍稍说话便不住的咳嗽。已有没世之象。
女官欲上前扶起赵帝,可是石虎体重腰沉,宫女扶不动,石虎摆摆手道:“算了,我和将军也算旧相识了,不拘虚礼。”
转头对姚弋仲说道:“你性素狷直,朕之旁人皆顺从于朕,朕还是听你说汝才好顺心啊。”
姚弋仲因赵帝立石世为太子,对赵国朝政心忧不已,日夜心神不宁。如今又听闻李农和梁犊战于新安,大败,又战于洛阳,大败。如今赵国大军已退守成皋。石虎虽残暴,然姚弋仲受石虎厚恩,羌人比之汉人得多以保全。赵国局势崩坏至此,他也五内俱焚。此时梁犊之军已开始东略荥阳、陈留等诸郡。若再北上渡过黄河,恐有兵围赵国两都之危。不灭梁犊,赵国覆灭就在吾辈之手了。
乱军势力如此之大,情势危急,石虎情知李农已不堪大用,忙从前线召回。
前几日李农谏言如今赵军非兵不力,只是人人皆怀自保之心,梁犊谋逆,本就抱必死之心。两军相争全在勇力,若无深孚众望之人统兵,兵虽多,恐被个个击破。李农直言其才疏德薄,不甚领兵之重任。
石虎闻之,沉默良久,问李农何人可以统兵
李农只回答道:“陛下心中必有谋划,臣再谏言有何用。”
石虎不得重新征召燕王石斌回銮,商议对策。不止是汉人,亦命羌族冠军大将军姚弋仲,氐族车骑将军蒲洪等齐齐回都商讨征梁犊之策。姚弋仲听闻赵帝召见,特率其众八千馀人至邺,求见石虎。
不知是石虎无心还是有人从中作梗,素恶姚弋仲与燕王石斌交好。来到邺城竟数日不得召见,宫人只提供饭食以慰劳。
惹得姚弋仲大骂道:“皇上召我来击贼,应当面授机宜,吾辈岂是为吃饭而来”宫人只劝他道,稍安勿躁。气得姚弋仲掀翻桌子骂道:“如今皇上召我却不见我,我何以知其实生是死邪”
却闻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被宫人听到,急急禀告给石虎。那成想,石虎素知其性清俭鲠直,不修威仪,屡献谠言,无所回避,石虎甚重之。便说道:“若是姚弋仲之言当无二心,朕却犹疑姚公为何迟迟不来。”
于是石虎急召姚弋仲入宫商讨平乱之策。这时有人亦言:“姚弋仲领兵前来恐有不臣之心,陛下应慎重。”
石虎只令人传召:“弋仲是助朕而来,众卿毋忧。速传姚弋仲入宫议事。”
这时石虎请姚弋仲入座,命人速速奉茶,君臣相对而饮。
君臣久坐无言,石虎病笃日久,身体支撑不住,率先说道:“朕悔用错人,若早启用爱卿,关中何以至此,梁犊何以为乱甚深。朕之病在此。咳咳”
只见姚弋仲,眉头一紧,双拳捶地,奋而离席起身而向前,女官惊呼道:“姚大人意欲何为”
姚弋仲见床榻上的石虎,九五之尊却囿于这小小方寸之间,笑道:“汝之病,所患甚矣,恐不在此处吧”
石虎听罢沉默不语。
姚弋仲见石虎心中已然赞同,便趁势继续说道:“儿死,愁邪要不然何得病儿幼时不择善人教之,终为叛逆。如今为逆而诛之,又何愁焉且汝久病,所立儿甚幼,若汝病长久不愈,天下必乱,汝当先忧此,勿忧贼也。”
石虎颓然说道:“如今,当务之急乃灭梁犊,卿之意,当从长计议。”
姚弋仲见石虎如此颓唐,却是少见,心知不可再加威逼,便对如今局势品评道:“梁犊等因穷困思归,故而相聚为盗,然臣听闻其所过之处甚为残暴,如何能至此处,汝当深思。汝毋忧,我这个老羌人为汝一举灭贼”
姚弋仲向来不妄言,听其言石虎忙追问:“姚公可有把握”
“臣,当赴国难,况我赵国石闵、蒲洪,皆是能臣勇将,此时皆未出力。汝为政之时虽有残暴,然梁犊亦残暴。今以十州之师剿灭梁犊一偏师,当易如反掌。加之燕王石斌素有人望,任大都督实乃众望所归。只盼汝能修政清明,保重龙体,臣只怕陛下一旦山岭崩,恐四方群雄并起,无人能压制悍将,到那时刀戈相向,恐被他国所趁,譬如北境慕容燕国。”文網
石虎之前颇为自负,周遭皆是恭维奉承谄媚之臣,为政之失多矣。如今石虎已知命不久矣,恐没有更改之时机,沉默良久。
见此姚弋仲起身说道:“陛下,万望珍重。”
石虎怅然道:“姚公,所要何赏”
只见姚弋仲伸手作揖,挥别道:“人君不可轻言失信,即已立石世,不可骤换,臣请石斌为丞相,以扶幼君。李农虽战不力,然其忠心石氏,亦请拱卫邺城之职,以绝奸佞之臣。汝,且待吾这一老羌平定内乱再来讨赏。”说完不及问安,便夺门而出。
“快快,扶朕起来,”石虎忙命左右搀扶他起身。
石虎只倚靠殿门,兀自说道:“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举国不能灭梁犊之一师,朕之过也。赵国幸得姚弋仲,传朕旨意,速派人宣诏命,命姚弋仲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之衔,赐以铠马。”
这时总管杨环安排燕王妥当,回殿复命,上前言道:“陛下,燕王与臣说起,石闵在乞活军中素有威望,征燕之战,独石闵全军而还,其兵法韬略不在诸将之下。言道希望让石闵接替李农统御之职,独掌乞活军。”
“燕王此举亦甚为妥当,汝之言何意”
杨环凑近前道:“石闵本是汉人,若一旦起势”
“杨总管,”石虎一改虚弱的语态,“朕将赵国举国托付于燕王,其所任用之人必是无差。夫复何言”
杨环一听大惊,忙跪下道:“陛下,老奴只是担心太子石世年幼不能制故而一时唐突”
石虎撑住自己的身体说道:“杨总管,传朕诏命,封燕王石斌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统领我赵国全军讨伐梁犊。粮草、武备、兵马、将帅皆归燕王节制,务必解我赵国眼前之困局。”
杨环忙道:“老奴遵旨。”
燕国,徒河边城。如今赵国已被梁犊之乱搅得关中河洛一带大乱,赵国流民入燕境者众。各处斥候、细作皆有奏报、密函呈上,一时之间徒河境内的燕军跃跃欲试,皆有南下之心。
燕王慕容儁虽未有召令,然慕容霸趁此机会在徒河镇军大帐中召集高弼、南部都尉孙泳,北平太守孙兴等诸人前来议事。
只见慕容霸端坐于府堂中央:“诸位,已接斥候来报,如今石赵大乱,梁犊已平攻下故晋室两京,此刻已东略陈留等诸郡县。赵国国内混乱,诸军不宁,正是我燕国南下之大好时机。”
众人闻听此言,皆面露喜色,兴奋不已。
高弼起身说道:“公子所言甚是,如今赵国精锐尽皆集结于豫、兖一带,北境空虚,正是我等南下之良机。”
孙泳也说道:“将军,我徒河守军仅能自保。若要大举南下,须要我王准允,请都中之兵。非得是倾国之师方能定鼎中原。”
“孙大人所言甚是,我这就修书给燕王,请求其发兵。我燕国历代先王之夙愿,功成就在吾辈之手。”说完慕容霸急欲起身,欲起笔书信。
“公子且慢。”一声明媚的声音划破喧嚣的中堂。慕容霸看去原来是段先,甚为惊喜,却也有丝丝愠怒,说道:“段先我等在议大事,你暂且退下歇息,稍待片刻。”
“公子商议乃军国大事,吾辈妇道人家不可预闻国事,然,为霸郎计,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说完急匆匆的将袖中之信给他,匆匆退出中堂。
慕容霸在案上细细浏览,渐渐眉头紧促。高弼似也察觉出异样,问道:“公子可是赵国方面有消息了”
慕容霸只严肃的看向大家,说道:“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燕国可不能看轻赵国。”
孙泳忙问:“将军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