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暮的一抹晚霞在西边的天渐渐失色,漫长的夜晚终于降临在了新野县城。赵家的两扇门早就上了杠子,死死堵住。门外挂着的两个红灯笼自然无人点火。伸手不见五指,周遭徒然静谧如同死域。
赵家前院,所有人没得主子话前都不敢点灯。
众人靠在院墙边,听街上的动静。
无光。
守在前院的人都用黑漆漆的眼睛搜索着外界的光芒。星光、月光、南城骤然升腾起的火光。火光一亮,夜又喧闹了起来了。枪声比刚才未入夜之前密集了许多,像是攒着劲。一声不知是哪方人马死亡前的哀嚎声从众人耳边滑落了过去,这时的赵老爷才开始允许点灯。
“今晚大家就别睡觉了,熬夜等到天明,女眷们生火去熬一些浓茶、金汁,浓茶用来提神,金汁用来御敌。”
赵老爷拄着文明棍,吩咐一群丫鬟。
待丫鬟退走之后,他接着吩咐几个男佣,“要是有贼人叩门,就将前些年积攒的鞭炮挨个点响,吓他们一吓。还有屋里的砖石,也利用起来”
等话音落下,除了当客的徐二愣子,以及赵家的主人,院内的所有人都开始忙活起了主家吩咐的任务。
一堆堆人,被赵老爷训的井井有条。外面的县城乱了,但赵家还没有乱。丢了命的孙家下人满贵,只是一个个例。
“我爹看过一些兵书,知道守城御敌的法子。”
赵嘉树解了徐二愣子的疑惑。
就像徐家老爷徐志用喜欢看艳俗禁书一样,赵老爷平日里也翻腾一些闲书。赵家藏书不少。徐二愣子和赵老爷第一次见面就在书房里面。赵老爷是个爱书、惜书之人,他上次入了书房时,就察觉到了。
“有令父在,今晚不用太过担忧了。”
“我看情形还不太严重,日中的时候就控制的差不多了,现在官兵是在围剿贼匪,等再过个半时辰,差不多就好了。”徐二愣子说出自己的预判,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远远的县城外面就传来了一声轰鸣的炮响。这炮响停息了一会,又接连响了三四次。东边的天也如火烧云一样,亮了起来。
伴随着这几声炮响,城内的枪声亦密集若骤雨一样。
啪嗒啪嗒几颗凌乱的枪子射到了赵家的院,瓦楞上的青瓦从屋檐和墙头上滚落,破碎成了几瓣。瓦破声一过,前院的众人就听到了女眷在房内呜咽的小声哭泣。这几声枪子,亦彻底打乱了赵老爷的指挥,几个壮仆吓得远远离开了院墙。
“跑什么,快守好要是他们进来,我们会死,但你们也讨不了好”
一直气态文雅的赵嘉树神色狰狞了一下,训斥着守院的几个男丁,他喝令了一句,面色又缓和了一些,“等守好院墙,过了今夜,我赏你们每人两块银元。”
赵家虽富,但男佣也不多。除了五六个丫鬟外,仆人只有三个,其他的人,都是商铺的伙计,约莫七个人。
两个银元不少了,男丁们面色动容,重新回到了岗位。
“让徐兄看了笑话。”赵嘉树取下眼镜,用绢布擦拭了一下镜片后,重新将其戴在鼻梁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两个银元,外面的大头兵都拿不到这个数。这一次,破费了不少。”
金丝眼镜在院内火把的照耀下,闪着金芒。
简短说完了男佣。赵嘉树望了一眼东边火红的天色,“东城,估计是接应城内白狼兵的人来了,趁夜攻城。你说他们怎么回事,咱们大中午的听戏喝茶,碍着他们什么事了,偏要那个时候闹明明这会闹更合适。”
夜晚抢夺城门,接引外面的兵。这才是一个合适的兵策。
两人是学堂的学生,有学问的人。
“谁知道呢”徐二愣子明白赵嘉树的话更多是抱怨,两人都知道这枪战是从县公署达到戏院的,他闷闷道:“我去客房看一下我爹,我爹受了腿伤,他一个人,不好上药,我得过去帮他一下。”
赵家不管是男佣还是女佣都有着要紧事,尤其是男佣,担任着守门的大任。而女佣,即使能抽调出人手,但男女授受不亲,开明士绅的闺女或许除了脑袋里的封建思想,可这些女佣还是信奉着老一套。
帮徐三儿上药倒是其次,主要是徐二愣子也害怕门外的枪声,万一赵家没守住,他在前面,就是送死。而到客房,还有斡旋的余地。
虽然这不仗义,但他和赵嘉树的关系只是一般。而赵嘉树之所以邀请他躲到自己家,亦是打着落个人情的想法。
“徐兄说的有道理。”
赵嘉树点了一下头,招来秋禾,让其领着。
他可以逼迫男佣守门,却不好让县公署的科员为赵家赴汤蹈火。若是赵家守住了,徐科员却有了三长两短,那时候的赵家即使不惧,但亦算是惹上了麻烦。而这麻烦,不是几十枚银元就能消除干净的。
赵家有序。院子里即使多了许多熬夜的人,但比往常清净多了。每个人都怕自己吵嚷搅乱了抗匪的大事,所以脚步放的很轻,动作亦是如是,生怕出了一点响动。
除了后面的厨院和守门的前院,其他院落未曾点灯,有点暗黑。
客房快到了。
“徐科员,我拜托你个事。”秋禾在走廊止了步,她神色有点紧张兮兮,四处张望了一眼,见无人,轻声道:“待会你跟少爷说,说三叔的腿还得包扎,得有个精细的人照应,让我过去,我也怕,怕外面的枪子”
她和大牙婶关系不错,和徐二愣子的交情虽算不得亲厚,却认识的时间够长了。再者她是赵嘉树的贴身婢子,和徐二愣子见面不少。二人有一点寡淡的交情。
枪子不长眼,大家都想躲在后面。
话说完后,她见徐二愣子没有及时答话,有点急了,拽着徐二愣子的手朝她的怀里一塞,眸子蕴着泪光,“我是个苦命的,月钱都递了回去,即使有,也不可能给你,就剩下这身子,徐爷,您要是乐意了,就拿去,我保管不声张。”
这些年,她积攒了一点银钱,除了送到家里的,还剩下三四块。然而她纵使害怕挨枪子,却也不想平白将积累多年的钱悉数送了出去。哪怕送的不多,只有一块钱,她都心疼的慌。但身子,就不重要了。她早就不清白了。
没有尝过女人是何种滋味的徐二愣子心头一慌,急忙缩回了手。
他没想到秋禾竟然这么大胆。
别的女眷都在后院,只有秋禾照顾赵嘉树,没有离开。
“待会我到前院会和嘉树兄说的”
徐二愣子心肠一软,答应了下来。他向来是不怕这些要挟话的,跟郑科长久了,早就历练出了老吏般刁滑的性子。只不过怎么的,碰到了漂亮的女人,他就哑了嗓子,成了被人随意捏造的玩物。
女人,就像是一个禁忌一样。
他细想了一下,从小到大,他都没碰过女人,如秋禾般漂亮的女人。以致于秋禾说了些软话,他就做了顺从的模样。
不争气他暗恨自己。
“多谢徐爷了。”
黑漆漆的长廊中,秋禾的鹅蛋脸猛地凑了过来,她用柔软纤细的手臂勾住了长衫少年的脖颈,度去了一波波的暗香,做着和娼馆女人一样下贱的动作。她早就熟悉了这一切,和少爷熟悉的。她懂得这个年龄段的男人都在渴望着什么。
枪声、炮声、哀嚎声等等声音都在这一小会,静谧了起来。恍若在这走廊的四周,放置了一个真空罩子,包裹住了二人。
直到将眼前这个前途似锦的人驯化成了红着脸、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宛若夏日散热的狗一样,秋禾才向后退了一步。
“徐爷,女人的滋味好吗”
她又说了一句大胆的话。
没有了老爷、太太、少爷的看护,她的训从,有如被压制到紧绷的弹簧,倏地变成了张扬。狂野的冲击着时人的观念。
“舒服。”
徐二愣子亦叛逆道。
在和秋禾贴近的一瞬间,他仿佛整个人的心率都与之平齐了。他应是乡下的少年,不说什么文绉绉的话。或者更大胆的补上一句“我想日你”。只不过此刻的他,和秋禾还是相隔了一些距离,他是县公署的徐科员,是弘文学堂的学生,需得顾忌一些影响。
赵家的狗吠了一声。
自从有了院外的枪声,它的叫嚷就没停息过。
赵家仍是和平的,不像外面那么乱。一男一女走出漆黑长廊后,又遵从起了规矩,一个客人和一个婢子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