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是京营戎政尚书,他裁撤京营旧卒,从而引发京营旧卒动乱。自觉这件事情和他分不开关系,于是他上梳请罪。
但是,如果从另外一方面讲,事情会有所不同。
抚宁侯包藏祸心,谋反之意深重,王崇古裁撤京营旧卒只是引子,并不能算是真正原因。
万历不会让他离开京营,早已经让张鲸做好了安排。
大明沉疴重病缠身,每一个能臣干吏都是最珍贵的资源,万历不会允许王崇古这样的人离开朝堂。
张鲸揣摩帝心很有一套,万历只需要稍作点拨,他就心领神会。
即将入冬的京城冷了很多,天空总是雾雾蒙蒙,张鲸换上了棉衣,去了崇文坊的一处宅子。
这宅子很旧,旧到撑不了几个年月就会倒塌。张鲸坐在堂屋里面,从门口沁进来的光芒迎着他的身子。
京营百户陈罴站在他面前,表情严肃。
“杂家会在皇爷那里保举你家长子荫蒙锦衣卫或者其他的荣华富贵,你老娘的病也包在杂家身上,事成之后,金银财富无所不有。”张鲸说道。
陈罴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张鲸并无催促,静静等候着。
良久之后,陈罴看向张鲸:“公公,我这辈子没什么要求,只希望老娘和我的那几个儿子过上好日子。”
“这点杂家自然清楚,不然也不会找上你来。先前给你的药可是珍贵东西,是朝鲜国上贡来的贡品,寻常人可用不上。还有那处房产,以及钱财货物,之前也带着你去看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张鲸说道。
“小的知道这些,小的肯定会按照公公说的去做。”陈罴坚定了许多。
张鲸指着屋外,“那些东西就放到外面了,造反可是诛九族的罪,你的母亲,儿子们,杂家也给你安排好了。以后,你的儿子们就跟着杂家姓张,长大之后,再改回姓陈。造反,不会牵连到你的家人。”
“好”
陈罴是京营当中的一个百户,底层军官,但他和那些勋贵们没什么关系,这也就导致了他在京营当中生活并不怎么好,日子一直紧巴巴的。
前一阵子老娘病重,可他又没有多少钱,甚至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
就在这时,张鲸找上了他。张鲸一出手,就是一大批钱财,开出了一个陈罴无法拒绝的数字。
陈罴没能挡住诱惑,最终在张鲸的指示下,和孙大虎他们一起鼓动士兵作乱。
抚宁侯造反,必须要有帮手,必须要有同伙。
陈罴,就是同伙。
造反,必须要有一个过程,必须要有密谋,必须要有一个上下联系的过程。
不然的话,造反就不会完美。
除了陈罴之外,还会有几个,张鲸选的都是那些无法拒绝的人。
用自己的命,换家族的荣华富贵,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其实也不需要太过详细,只要不那么假就行。
张鲸走出了陈罴家,带走陈罴的家人。
第二天,陈罴去了刑部衙门自首,说自己受抚宁侯的指示,参与了造反之事。
海瑞当场将其抓获,同时立即审讯。
当天,海瑞亲自带领队伍,在东厂和锦衣卫的配合之下,搜查陈罴的家。
当场搜到了无数造反的证据,来往书信,旗号以及铠甲等物。
除了陈罴之外,还有其他的百户,以及一些谋士。
抚宁侯造反之案,就这样完善了证据链。
其实,这些证据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抚宁侯到底造没造反,很多人都清楚。
海瑞拿到了关键性的证据,将其上报万历。
万历指示,由内阁领导,都察院监察,海瑞督办,三司会审抚宁侯造反之案。
可是,在提审抚宁侯前一晚上,抚宁侯畏罪自杀了。
于是,海瑞奉命搜查抚宁侯府,果然搜到了一大批造反的东西。
罪证,人证都在,抚宁侯造反证据确凿,刑部也很快将其结案。
上报万历之后,万历批复,按大明律处置。
刑部很快做出判罚,“抚宁侯乃朝廷勋贵,不思报国,竟然意图谋反,其罪可诛,罪不容恕。夷三族,九族之内,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抄没家产。
新宁伯、镇远侯以及西宁侯乃从犯,念起罪责不深,诛首恶,流放三族男丁,女眷充入教坊司,抄没家产”
曾经辉煌无比的勋贵,尽数灰飞烟灭。
海瑞对这些勋贵可不会手软,“海青天”这个名号,已经说明了海瑞的立场。
朝廷的这些勋贵平时里依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兼并土地,欺压百姓,消灭他们,乃一快事。
但是,朝廷的这种做法,引起了其他勋贵的恐慌。
抚宁侯造没造反他们最清楚,皇帝是非不分,在文臣的蛊惑之下,一次性就把四家勋贵铲除,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是文官们拿他们开刀,这是在赶尽杀绝,没有明确证据就敢如此,以后,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钢刀悬挂在头顶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是身死道消之日。
勋贵们不想死,他们想活。
他们并不觉得这件事情的背后是万历在操控,而是把矛头对准了张居正和海瑞。
在他们来看,万历只是一个小娃娃,李太后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抚宁侯等人之事,肯定是张居正他们的手笔。
为了活路,他们要反击,他们要反抗,他们不能让文官们拿捏自己的性命。
然而,就在这些勋贵们要反戈一击时,张居正忽然上了一封奏疏。
奏疏的内容很简单,大体意思是,英国公、成国公、兴安伯、襄城伯等勋贵不仅没有参与造反,甚至还有所劝阻,建议万历赏赐他们,将抚宁侯他们的土地以及部分财产当做赏赐,赐予他们,作为忠诚的奖励。
万历在看到张居正这封奏疏时,不由感慨张居正调和阴阳的能力,以及魄力。
要是换做其他人,肯定会趁着这个时机针对勋贵们乘胜追击,掀起更加可怕的风浪。
然而张居正,却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让造反的风波就此止住,没有扩大,甚至还提议万历赏赐英国公。
这就向外界透漏一个信号,我并不是针对你们所有的勋贵,你们放心就好了,只是针对抚宁侯这些不长眼睛的货色,你们规规矩矩的做事就行,不要有任何害怕。
如果把他们逼急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
张居正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在对付政敌之时,只能将目标集中在个人上,而不是整体。
只要整体的利益不受损,消灭几个个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如当年对付高拱一样,高拱在朝中党羽众多,可张居正宰执内阁之后,没有大肆打击,而是偃旗息鼓,正是因为这种举动,朝政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平息。
万历觉得张居正这样做很对,处理了抚宁侯他们,处理了那些京营旧卒,已经为改革京营提供了条件,既然目的都达到了,又何必穷追不舍
对于英国公他们的赏赐,万历觉得张居正说的这些还不够多,应该再多一些,好好的安一安这些勋贵的事。
赏赐钱财其实并无太多意义,万历就把方向放在了爵位上,当然不可能赏赐英国公他们更高的爵位。
思来想去之后,决定,让英国公、成国公等公爵从自己的儿子后辈中挑选一人,封赏流侯爵位。
侯爵之下,赏赐钱财以及土地。
明朝的爵位有两种,一种是流爵,一种是世爵。
流爵只有本人一代,世爵是世袭罔替。不管是哪种爵位,都非常难以获取。现在万历一出手就是一个流爵,自然会让这些勋贵们安心。
当万历的旨意传到英国公府中时,原本躁动的心也就此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