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冷又湿的长夜里,远处忽然出现一片火光,对突厥狼骑造成的视觉冲击,简直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登时,大箭苏术古和他麾下的狼骑们,全都拉住了战马,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西北方那片灯火的海洋,一个个呆若木鸡
“敌袭,敌袭”侍卫头目野利奴的反应速度,比苏术古等人要快得多,短暂失神之后,立刻扯开嗓子高声示警,“所有人赶紧起来准备迎战,西北方有大批敌军来袭”
“敌袭,敌袭”四周围,尖叫声接连响起,被惊动的巡夜将士不辨真伪,纷纷扯开嗓子,将警讯传进每一名同伴的耳朵。
一座座厚重的帐篷之内,睡得迷迷糊糊的狼骑们挣扎着爬起,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套上铠甲和头盔。帐篷之外,斥候和传令兵们顶着两只黑眼圈儿往来穿梭。有人不小心碰翻了照明用的火把,顿时引起了一片咒骂之声。有火星悄悄地引燃了帐篷一角,火苗伴着浓烟,快速升向帐篷顶部,转眼就,将一整座帐篷都变成了明亮的火炬。
“敌袭,敌袭”
“唐军来袭营了,西北方”
“集结备战,集结备战”
“唏嘘嘘嘘嘘”人喊声,马嘶声,响彻天地。整个突厥人的军营,也乱成了一锅粥。谁也顾不上考虑,唐军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就绕过了自家营地,突然出现在西北方十多里远的位置。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片纷乱人喊马嘶声之中,大箭苏术古终于恢复了心神,哑着嗓子高声反驳,“敌军不可能从那个方向杀过来。营地西北方向一百步起,就是湖面儿”
“结冰了,结冰了”侍卫头目野利奴坚决不认为自己判断失误,挥舞着胳膊高声提醒。
“冰面没那么厚,一二十人通过可以,几百人骑着战马,肯定踩塌。”苏术古扭头看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地回应,“你赶紧去向大汗汇报,这是敌军的疑兵之计。”
“那就是在湖对岸,唐军后半夜可以绕路过来”侍卫头目野利奴愣了愣,继续高声反驳,然而,底气却明显地不如先前充足。
谎报军情,即便没有引发“营啸”等严重后果,他也难逃一顿毒打。而先前第一声“敌袭”,极有可能就是从他嘴里喊出来的。只要车鼻可汗派人仔细调查,他就无法蒙混过关。
所以,西北方那支敌军,今夜千万要打过来。哪怕来得稍微迟一些,都比不来要好。否则,他,突厥野利氏的长子,前途无量的大汗心腹侍卫大箭,就在劫难逃。
“如果想要偷袭,他们就不敢离着那么远就点起火把。”大箭苏术古,却不管野利奴在期盼着什么,皱着眉头,继续实话实说,“点起火把,就是为了吸引我军的注意力,以图制造混乱,或者给被咱们追杀的那支唐军传递消息。”
说罢,他忽然扯开嗓子,冲着周围厉声断喝,“安静,所有人都安静敌军远着呢,西北方隔着一座冰湖,没人能从冰面上杀过来”
“安静,所有人都安静敌军远着呢,西北方隔着一座冰湖”小箭沃可福带领身边的狼骑们,扯开嗓子,将苏术古的判断一遍遍重复。
在大多数人都乱做一团的时候,如此冷静且响亮的声音,效果宛若定海神针。转眼间,在苏术古周围的人喊马嘶声就减弱了一大半儿。刚刚从帐篷里钻出来,惊魂未定的将士们,望着大箭苏术古等人,呆呆发楞。
“西北方紧贴着咱们的营地就是冰湖,冰面上载不动太多的人。马蹄在冰面上也会打滑”苏术古见状,赶紧扯开嗓子继续补充。
这些对于大多数突厥人来说,都是常识。
越是暖冬,河流与湖泊上的冰面儿结得越薄。少量斥候悄悄通过可以,大队人马行军于冰面之上,极有可能将冰踩烂,将所有人掉进湖水中活活冻死
而战马在冰上,往往走得比人还慢。并且越是打了铁掌的战马,越容易摔跤。偌大的冰湖上,甭说骑着战马向对手发起偷袭,即便让骑兵拉着战马走,也有可能摔得减员大半儿,未战先溃。
“不是敌袭,西北方是冰湖”
“别慌,敌军一时半会儿,根本杀不过来”
“别乱喊了,引发了营啸,大汗肯定不会饶了你”
有人快速做出了反应,将苏术古的判断尽力向更远处传播。有人则开始主动帮忙安抚同伴,维持秩序。
混乱迅速衰退,营啸的灾难消失于无形。恢复了理智的各级军官们红着脸,催促各自麾下的狼骑整理队伍。几个吓得脸色煞白的大食神仆,则跪在地上向真神大礼参拜,感谢后者保佑所有人,在关键时刻恢复了清醒,避免了灾难的发生。至于苏术古,只不过是真神借用了一下他的嘴巴而已,哪里有他本人什么功劳
“你,你,你”没想到苏术古如此胆大包天,竟然不向大汗汇报,就先将他自己的判断四下传播,侍卫头目野利奴气得脸色发青。
然而,指责的话最终,却变成了一句承诺,“你说得对,敌军不可能立刻杀到营地里来。我这就去向大汗汇报。你刚才的表现,我也一定会如实让大汗知晓。”
“多谢了”大箭苏术古俯身行礼,随即,又低声快速补充,“刚才也亏了野利大箭,跟我等一块稳定军心。”
“应该的,应该的,你经验丰富,判断准确,在下理应全力支持。”野利奴又惊又喜,满脸感激地还礼。
俗话说,“别人赠我羊脊,我一定还他美酒。”苏术古肯带着麾下的狼骑们,证明他刚才也一起稳定了军心,肯定也会帮忙掩饰他先前他慌乱之下带头大喊“敌袭”的丑态。而这一切,皆因他刚才说了一句,会将苏术古的表现,如实汇报给车鼻可汗。
“既然敌军已经到了白马湖西北,探查回纥汗庭的任务”迅速完成跟野利奴之间的利益勾兑,大箭苏术古又低声询问。
“劳烦你和弟兄们先稍等片刻,我这去向大汗请示。应该不用再白跑一趟了。”野利奴想都不想,就大包大揽。
“那就有劳野利兄弟了。”大箭苏术古微微一笑,再度礼貌地俯身。
野利氏在突厥是个大姓,枝繁叶茂。先前对方哪怕表现得再慌乱,他也没必要落井下石。相反,想办法帮此人遮掩一下,借机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才更有好处
“应该的事情,苏术古大哥稍等。”野利奴作战经验不如对方,做官本事却深得长辈们的传授,立刻单手抚胸躬身还礼。
随即,拨转战马,就准备返回车鼻可汗的金帐,才拨了一半儿,却又瞪圆了眼睛,惊呼出声,“飞起来了,火把飞到天上了。火把朝着咱们头顶飞过来了,妖术,敌军施展了妖术,快,快请大萨满”
“妖术胡扯,怎么可能”被野利奴的模样吓了一跳,苏术古本能地驳斥。然而,话说了一半儿,就戛然而止。
这次,他也无法保持冷静了。面孔转向西北,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西北方的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火把的确飞到了天上,在西北风的吹动下,像花瓣儿一样,飘飘荡荡向南而行。转眼间,就照亮了大半个湖面。湖面上的冰,则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镜子,倒映出灯光火花影,如梦似幻。
“快,快请大萨满”
“快,快请讲经人过来施法”
“妖术,唐军施展了妖术”
刚刚开始恢复平静的军营,再一次陷入了混乱。所有看到天空中灯火的突厥狼骑,无论官职高低,都本能地将其视为了妖术,吓得六神无主。
“慌什么慌,苏术古,你带人去搬车弩。野利奴,快去向大汗汇报。让他安排大食讲经人施法”就在所有人都被吓得魂不守舍之际,叶护毒逯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得,得令”大箭苏术古的身体立刻停止了颤抖,答应一声,拨马就跑,“跟我来,去搬车弩,车弩。”
“是”野利奴也答应着催动坐骑,直奔车鼻可汗的金帐。
“传令,所有人拿出弓箭,准备拦截半空中飞过来的火把。管他是什么,先射下来再说”叶护毒逯强压下心中的恐慌,继续发号施令。
“叶护有令,所有人,拿出弓箭,准备拦截火把”